长陵仙门上下尚沉浸在大胜的欢庆与真传晋位的余韵之中,万里之外的金龙海深处,却是另一番压抑景象。
巍峨而森严的龙宫主殿内,亢金龙那庞大的白金龙躯紧紧缠绕在中央那根百丈黄金巨柱之上,每一片白金色鳞甲都因愤怒而微微翕张,闪烁着冰冷而暴戾的光泽。
它熔金般的巨大龙目仿佛穿透了重重海水与空间的阻隔,死死“望”着长陵仙门的方向,鼻腔中喷出的炽热龙息将周围的海水都蒸发得翻滚不息。
“吼——!!!”
一声压抑不住的、充满屈辱与暴怒的龙吟猛然爆发,如同实质的冲击波横扫整个龙宫!
殿外巡弋的虾兵蟹将、乃至一些低阶妖兽,闻声无不吓得浑身鳞甲倒竖,瑟瑟发抖,匍匐在冰冷的玉阶或珊瑚丛中,不敢有丝毫异动。
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水波荡漾传来,银纱公主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口。
她依旧是一袭银纱法袍,身姿曼妙,只是那绝美的容颜上带着一丝凝重。
她挥了挥手,让殿内侍立的几位妖将退下,这才缓步上前,声音清冷中带着安抚:
“龙尊何必如此动怒?不过是一时胜负,兵家常事,算不得什么。我金龙海疆域万里,底蕴深厚,更有无尽海域作为天然屏障,进可攻,退可守,已然立于不败之地。待我们好生休整,恢复元气,再图良策,迟早有一日,必能攻破长陵山门,以雪前耻。”
亢金龙巨大的龙首缓缓低下,熔金般的瞳孔盯着银纱,怒气似乎稍敛,但声音依旧如同闷雷:“一时胜负?本尊麾下大将一死一逃,无数儿郎血染海岸,这叫一时胜负?哼!蛟十五呢?蟹老不是说它成功逃走了吗?为何这么久过去,音讯全无?!”
银纱公主闻言,秀眉也是微蹙,露出一丝疑惑:“此事确实蹊跷。根据蟹老亲眼所见以及我们安插的暗线回报,蛟十五确实在最后关头,燃烧精血,施展秘术冲出了长陵弟子的包围,遁入潜江深处,这一点长陵方面也间接证实了。但它逃离之后,便如同石沉大海,再无踪迹。我方才也再次施法,通过它留在龙宫的本命鳞片感应,其气息极其微弱,飘忽不定,仿佛被什么力量隔绝或困在了某处绝地,又像是……已经远远离开了金龙海所能感应的范围。”
“废物!”亢金龙一听,怒火再次升腾,“连一个檀宫五品的人族修士都对付不了,还被吓得狼狈逃窜,至今不敢露面!它若敢背叛本尊,私自潜逃,待本尊找到它,定要抽其龙筋,剥其龙鳞,让它尝尽龙狱万般酷刑!真是丢尽了我龙族的颜面!”
银纱公主见状,连忙转移话题,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丝忧色:“龙尊息怒。当务之急,并非蛟十五的去向。而是以我们目前的实力,想要正面击垮有邢无极坐镇的长陵仙门,确实难有良策。除非……能等到邢无极寿元耗尽,坐化仙去。”
她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凝重起来:“但怕就怕在……邢无极在坐化之前,踏出那最后一步。若真让他成就内景,证得人仙道果……那后果,不堪设想。”
亢金龙庞大的身躯微微一僵,龙目中的怒火被一丝深深的忌惮所取代。它沉默了片刻,声音不自觉地低了几分,带着一丝连它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虚弱:“人仙道果……堪比龙王尊位,乃是超脱凡俗生命层次的关键一步,古往今来,多少惊才绝艳之辈卡死在此关前,身死道消。他邢无极……当真可以吗?”
然而,它的语气越是说到后面,越是显得底气不足。它与邢无极交手多次,尤其是上次海岸大战,深切感受到了对方那五行相生、圆融如意、几乎毫无破绽的深厚根基。
距离那凝聚纯阳、开辟内景的境界,真的只差那临门一脚。希望或许渺茫,但并非绝无可能。
一旦让邢无极突破成功,以其杀伐果断的性格和对金龙海的敌意,届时,就算它有龙族身份庇护,这经营了数千年的金龙海基业,也定然保不住了。
失去了这片关乎它未来龙王道路的关键海域,即便以它九品真龙的实力,想要在浩瀚无边的四海之中再寻觅一处同等规模的合适水府,也是千难万难。
银纱公主敏锐地捕捉到了亢金龙眼中的那丝忌惮与忧虑,她美眸之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上前一步,轻声道:“龙尊,既然单凭我等之力,短期内难以奈何长陵,何不……请些外援?龙族同脉之中,想必亦有与龙尊交好、愿意出手相助之辈。”
亢金龙闻言,却缓缓摇了摇头,龙须摆动:“长陵仙门乃是上清截教分支。截教如今虽势微,偏居东胜神州,但有那位超脱一切的上清道君存在,便依旧是洪荒寰宇中不可轻易招惹的庞然大物!龙族内部,若非必要,绝不会主动与这等拥有道君坐镇的大教结下死仇!本尊若非因这金龙海乃成就龙王尊位的关键,本身亦不愿与长陵不死不休。”
它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无奈与警惕:“更何况,如今四海龙族,虽我金龙一脉源自祖龙,血脉尊贵,但执掌水晶宫权柄的,乃是水龙一脉。本王这金龙海,灵气充沛,资源丰富,不知有多少水龙一系的家伙在暗中觊觎。若是贸然邀请同族前来,只怕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届时驱虎吞狼,反受其害。”
银纱公主微微颔首:“龙尊思虑周全,是妾身欠考虑了。”她似乎早已料到亢金龙会如此说。
殿内陷入短暂的沉寂,只有亢金龙粗重的呼吸声回荡。
片刻后,银纱公主仿佛不经意般,再次开口,声音轻柔却带着某种诱惑:“龙尊,其实……妾身倒是认识一位真龙,若能请动他出手,或许……能解眼下困局。即便不能立刻大破长陵,至少也能设法阻止邢无极突破。”
“哦?”亢金龙龙目一凝,“是谁?”
银纱公主抬起眼眸,与亢金龙对视,缓缓吐出几个字:“是一位……土系真龙。”
“土系真龙?”亢金龙先是一怔,随即脸色猛地一变,巨大的龙躯都不由得绷紧了几分,声音带着惊疑与一丝怒意,“你是说……那群背弃龙族,在上古大劫后转投了玉清一脉的叛徒?!”
银纱公主面对亢金龙的怒意,并未惊慌,反而显得异常平静,点头道:“正是他们。不过,龙尊也不必动怒。当年万族围剿,龙族势颓,土龙一脉因居于大地之上,首当其冲,损失最为惨重,几近族灭。他们为了延续血脉,不得已投靠当时势大的玉清一脉以求自保,也情有可原。而且,正因他们是土龙,属性与海域相克,绝不会对金龙海产生任何觊觎之心,可以放心合作。”
她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光芒:“更重要的是,玉清一脉与上清截教,自上古道争以来便势同水火,彼此敌对。若能借此机会削弱长陵,阻止上清一脉再添一位仙人,玉清一脉定然乐见其成,甚至会暗中提供支持。如此一来,我们既达成了目的,又不必担心上清道统事后的清算,毕竟,自有玉清一脉在前面顶着。”
亢金龙巨大的龙首低垂,熔金般的瞳孔死死盯着银纱公主,冰冷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银纱……你何时,与玉清一脉搭上了关系?”
银纱公主面对质问,依旧从容,她微微屈身,语气带着一丝委屈与坦诚:“龙尊明鉴,切勿动怒。妾身所做一切,皆是为了助龙尊成就霸业,亦是想为当年被长陵祖师追杀的父王,讨回一个公道。这千年来,妾身对龙尊的心意如何,龙尊难道还不清楚吗?若非为了龙尊,妾身又何须去沾染那些麻烦?”
看着银纱公主那楚楚动人又带着一丝倔强的面容,回想起她这千年来的辅佐与陪伴,亢金龙眼中的冰冷终究是渐渐软化了下去。
它沉默了片刻,巨大的龙目中闪烁着权衡与挣扎的光芒。
最终,对长陵的忌惮、对龙王之位的渴望,压过了对土龙一脉的排斥与对族内非议的顾虑。
它缓缓吐出一口灼热的龙息,声音低沉而带着一丝妥协的沙哑:“罢了……此事,便依你所言,去接触试试。但是,务必保密!绝不能让水晶宫以及其他同族知晓本王与土龙一脉有所牵连,否则,族内必然借此生事,麻烦不小。”
银纱公主脸上顿时绽放出明媚的笑容,如同幽暗海底骤然亮起的明珠,连忙应道:“龙尊放心,妾身明白其中利害,定会小心谨慎,妥善安排。”
她语气转为憧憬,“待到他日龙尊引动万顷海涛,水淹长陵,扩张金龙海疆域,一举成就龙王尊位之后,实力大增,便是被族中知晓了今日之事,也算不得什么大问题了。”
亢金龙闻言,想象着那君临东海、成就龙王的辉煌场景,心中的郁结与怒气也消散了不少,巨大的龙首微微昂起,发出一声低沉的龙吟:“是啊……只要本王能成就龙王之位,统御一方海域,届时,一切……都好说。”
……
长陵仙门,金焱峰。
成为真传弟子后的这一个月,张钰可谓体验到了何为“盛名之累”。
他入门虽有三十余载,但大部分时间要么在埋头苦修,要么在外历练,对于宗门内庞大的人际网络,可谓是“闻名者多,相识者少”。
如今身份骤变,许多必要的拜访与应酬便接踵而至。
他先是持弟子礼,一一正式拜访了其余六脉的首座以及宗门内几位德高望重、常年闭关的紫府境长老。
随后,便是络绎不绝的访客。各峰的执事、有些名气的内门弟子,乃至一些依附于金焱峰的小家族代表,都纷纷带着贺礼前来拜会,混个脸熟,结个善缘。
张钰虽然不胜其烦,但也强打精神,在祝千涛的帮衬下,一一接待,至少将人和名字对上了号,初步建立了自己在宗门内的人情网络。
更让他头大的是,由于师兄赵炎仍在碧落天浆中温养元神,师尊烈阳真人似乎有意锻炼他,开始将金焱峰的一部分日常庶务,逐步交到他手上定夺。
小到与其他几脉的资源协调、大到对附属势力的管理……林林总总,繁杂无比。
张钰两世为人,虽有些见识,但初次接触这等具体的管理事务,难免手忙脚乱,出了几次不大不小的纰漏。
好在有几位经验丰富的金焱峰执事从旁协助、提点,经过一个多月的磨合与实践,他才总算将这些千头万绪的事务基本理顺,摸到了一些门道,不再像最初那般焦头烂额。
这一日,张钰刚刚处理完几份关于灵石矿脉分配的玉简,正准备稍作调息,一道熟悉的清灵剑光便落在了殿外。
“张师弟,可在府中?”
张钰一听这温和清越的声音,便知是妙法殿的云疏师兄到了。他起身相迎,将云疏请入洞府,奉上灵茶,脸上却故意做出一副愁苦状,打趣道:“云疏师兄,你每次来找我,似乎都没什么轻松好事。师弟我现在看到你,都有些心里发怵了。”
云疏闻言,不由哈哈大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才慢悠悠地说道:“师弟这可真是冤枉为兄了。此次前来,可是实打实的好事。”
张钰挑了挑眉,露出感兴趣的神色:“哦?愿闻其详。”
云疏放下茶杯,笑道:“师弟如今已是堂堂真传弟子,按宗门规矩,内门弟子一旦晋升檀宫境,便可于山门之内,自行选择一处无主灵峰,开辟自身洞府,以免修炼时引动的灵气过于磅礴,道韵外显,干扰到其他低阶弟子修行。师弟自归墟归来后,便一直风波不断,宗门也诸事繁忙,无暇顾及此事。如今诸事已定,总算空闲下来,为兄这不就立刻过来,带师弟你去挑选未来的道场了么?”
张钰一听,顿时大喜过望!他在气海境时,就曾羡慕祝青筠、祝千涛姐弟拥有独立的洞府,灵气充沛,私密安静。如今自己终于也达到了标准,而且还是以真传弟子的身份去挑选,所能选择的灵峰,必然品质更佳!
他当即也顾不上方才调侃云疏的话了,连忙起身,热情地拉住云疏的衣袖,急切道:“果然是好事!师兄莫怪,是师弟失言了!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去选吧!”
云疏被他这前后反差逗得又是一笑,故意慢条斯理地道:“师弟方才不是还在处理峰内事务?不再安排一下?”
张钰摆手道:“不过是一些琐碎庶务,有祝师兄他们盯着,出不了大岔子。开辟洞府乃是修行根本,重中之重,岂能耽搁?快走快走!”
说着,便迫不及待地拉着云疏,离开了喧闹的金焱峰主殿区域,化作两道遁光,朝着长陵仙门那连绵起伏、云雾缭绕的群山深处飞去,准备为自己寻觅一处理想的修行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