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从传送光柱中浮现的两人身影,特别是认出其中那位高大的巫修后,周围紧张戒备的厚土祠弟子们这才长长松了口气,纷纷收敛了灵光,撤去了战斗姿态。
一名弟子上前几步,恭敬地对着那巫修行礼道:“巫岳祭司!”
张钰有些意外地看了身旁的巫岳一眼。祭司?看来这位看似憨直、负责寻人的巫修,在厚土祠内的地位远比想象中要高。
巫岳对着那名弟子点了点头,算是回礼,随即挥挥手道:“无事,你们继续值守吧。”
说完,他便带着张钰,快步离开了湖泊区域,在如同迷宫般的巨石通道与殿堂间七拐八绕。
张钰对这里的路径尚有印象,不多时,两人便来到了——大祭司巫桓的居所。
时隔十年,那位身形并不如何高大,甚至有些佝偻的老者,依旧坐在那张简单的石质座椅上。
然而,与十年前相比,大祭司巫桓显得更加苍老了。脸上的皱纹如同干涸大地的裂痕,深深刻印着岁月的痕迹,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沉沉暮气,即便隔着很远的距离,张钰也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是一种生命之火即将燃尽的预兆。
但与之形成极致反差的是,老者体内蕴含的那股土系力量,非但没有因衰老而衰减,反而如同经历了千万年挤压沉淀的岩层,变得比十年前感知到的更加深邃、更加内敛,也更加恐怖!仿佛他整个人,就是一座即将喷发,却又被强行压抑了万古的活火山。
张钰收敛心神,上前数步,恭敬地躬身行礼:“拜见巫桓师叔。”
大祭司巫桓缓缓抬起那仿佛承载了万钧重量的眼皮,一双看似浑浊、实则内蕴乾坤的眸子落在张钰身上。
没有凌厉的审视,没有灵气波动,但张钰却莫名生出一种错觉,仿佛自己从肉身到气血,从气海到檀宫,甚至那隐藏在琉璃莲花中的神魂,都被一道温和却无法抗拒的目光,从里到外、彻彻底底地看了个通透。
这种毫无烟火气、却又无所遁形的探查感,让他心中凛然,对这位看似行将就木的老者,生出了更深的敬畏。
仔细“看”了张钰片刻,巫桓眼中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惊异与了然,这才缓缓开口,声音苍老沙哑,却带着一种直指人心的力量:“看来…你这十年归墟之行,所获机缘,远超常人想象啊…”。
他话锋一转,带着几分无奈,“只可惜,外面这方天地,却因你之故,已乱成一锅沸粥了。”
张钰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无奈与歉然:“师叔明鉴,弟子在归墟之内确实遭遇了一些意想不到的变故,与师兄失散,这才耽搁了回归的时日,实非弟子所愿。”
巫桓微微颔首,布满皱纹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万幸,你总算全须全尾地回来了。如此一来,烈阳那火爆性子,想必也能稍稍平息几分怒火。”
他语气变得凝重起来,“张钰,你既已回来,当知眼下局势。金龙海那妖尊‘亢金龙’,狼子野心,意图掀起无边水患,借此冲击那‘龙王’尊位!此乃倾覆之祸,关乎万千生灵存亡!”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张钰:“值此存亡之际,我们四宗,绝不能再内斗下去了!你回去之后,务必劝说你师傅。烈风谷谷主风无涯……已死! 烈风谷为此已经付出了足够的代价。过往恩怨,暂且放下。唯有我们四宗摒弃前嫌,合力一处,方能阻止亢金龙上岸!否则,一旦让那妖龙成就龙王尊位,统御江河,届时后果不堪设想!”
张钰听得心神俱震。信息量庞大得让他一时难以消化!烈风谷主…死了?!那可是紫府境修士!是师父杀的吗?真的是因为自己在归墟失踪之事?
一位紫府境大能的陨落,足以引发整个修行界的地震!难怪四宗关系会紧张到如此地步!
他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郑重应道:“师叔放心,弟子明白其中利害。回去之后,定当尽力劝说师尊,以大局为重。”
巫桓满意地点了点头,脸上疲惫之色更浓,仿佛说这番话也耗费了他不少心力:“如此便好…我就不多留你了,局势紧迫,你速速返回宗门吧。”他顿了顿,问道:“从此地回长陵,路途不算太平,需要我派人护送你一程吗?”
张钰毫不犹豫地摇头,语气带着自信:“多谢师叔好意,不过不必劳烦了,弟子自行返回即可。”
巫桓深深看了他一眼,似乎早已料到他会如此回答,也未强求,转头对肃立一旁的巫岳吩咐道:“巫岳,你送他离开雍渡城。”
“是,大祭司。”巫岳躬身领命。
张钰再次向巫桓恭敬行礼:“弟子告辞,师叔保重。”
随后,便在石岳的陪同下,沉默地离开了这座气氛凝重的石殿。
约莫一炷香后,巫岳返回殿内复命:“大祭司,已将他安全送出雍渡城。”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大祭司,真的不需要暗中派些人手护送一下吗?如今四宗关系微妙,边境地带鱼龙混杂,若他在我厚土祠势力范围内再出什么意外,以烈阳真人那…那护短的性子,恐怕又会借题发挥,掀起风波。”
巫桓缓缓靠在石椅背上,闭合双目,仿佛在养神,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不必了。巫岳,你虽已是檀宫六品巅峰,但我观那张钰…连我也有些看不透他了。”
巫岳面露惊容。
巫桓继续道:“我虽寿元无多,神魂感知大不如前,但这对天地灵物、对土灵本源的感应却还未退化。我不知道那小子在归墟之内究竟得到了何等惊天造化…他体内那股精纯至极、磅礴浩瀚的土灵力量,分明已稳固在檀宫五品之境!这倒也罢了,更惊人的是他周身气血之旺盛,如同烘炉燃烧,隐而不发,却给我一种……一种类似上古凶兽幼崽的感觉,远比同阶巫修还要强横!。再配合他体内那株戊己土莲…巫岳,非是长他人志气,若真动起手来,生死相搏,恐怕…你未必是他的对手。”
“什么?!”巫岳脸色骤变,失声惊呼。他深知大祭司的眼力绝不会错,可这个判断实在太过骇人听闻!“大祭司,那张钰…满打满算,修行至今也不过三十载吧?怎可能…怎可能达到如此地步?这…这难道长陵仙门,又要出一个楚惊澜那般的人物?”
巫桓睁开眼,目光仿佛穿透了殿顶,望向了无尽虚空,喃喃道:“楚惊澜…惊才绝艳,却如流星划空,中途夭折。没想到啊,长陵仙门气运竟是如此绵长深厚,楚惊澜之后,竟又出了这么一个怪胎…。”
他收回目光,看向一脸震撼的石岳,语重心长:“巫岳,我老了,时日无多矣。厚土祠与长陵仙门之间,宗门层面的纷争龃龉,由来已久,难以化解。但这并不妨碍门下弟子私交。便如我与烈阳,虽代表不同宗门,却亦是挚友。这张钰,只要不中途陨落,未来成就,不可限量!你此次奉命寻他,带他离开归墟,也算结下了一份善缘。日后,不妨多与他走动走动,维持这份私下的交情。无论对你个人道途,还是对未来厚土祠的局面,或许都大有裨益。”
巫岳神色一凛,将巫桓的话深深记在心中,恭敬应道:“巫岳明白了,谨遵大祭司教诲!”
……
另一边,张钰已离开雍渡城范围。回想起大祭司巫桓那近乎迫不及待送走自己的态度,以及话语中透露出的严峻局势,他心知外界的情况恐怕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糟糕严重得多,否则这位地位尊崇的师叔,也不会如此失了些许从容。
他不再有任何耽搁,辨明长陵仙门所在的方向,将扶风御气神通催动到极致,体内火土相生灵力澎湃运转,身形化作一道肉眼难以捕捉的流光,贴着地面,以惊人的速度破空而去,在空中留下一道淡淡的长长尾迹。
归途之中,他心念一动,神识沉入装备栏和须弥坠中探查。
果然,装备栏中的六件装备:【癸水龙珠】、【紫纹龙参】、【玄金流体】、【瑞麟焚天鬃】以及两颗【万生玄水】,全都安然无恙地躺在格子之中,灵光流转,道韵内蕴。归墟的规则并未能限制他这金手指的能力。
然而,当他看向须弥坠内部的空间时,心中却不由得轻叹一声。只见原本存放在里面的几件天地灵物——四品的【栖霞古榕心】、六品的【火云角】、六品的【地脉石心】、五品的【幻月瞳珠】,甚至连那最初的一品【蕴雾珠】,此刻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
“果然……带不出来。”张钰虽然早有预料,但亲眼确认,仍感到一阵肉痛。
这四件中三品的天地灵物,任何一件放在外界,都足以引起檀宫修士的疯狂争夺。如今却只能永远留在那归墟之地了。
“罢了,得之我幸,失之我命。能带回这六件核心装备,已是侥天之幸。”张钰很快收敛了那点惋惜之情,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前方。
与安全回归和自身实力的巨大提升相比,这些损失尚在可接受范围之内。
他调整心绪,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赶路上。归心似箭,速度不由得又快了三分。
全力飞遁之下,不过两日功夫,一条宛如银色巨龙、奔流不息、水汽氤氲的浩瀚大江,便出现在了遥远的地平线上——潜江!
看到这条熟悉的大江,张钰心中顿时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激动!跨过此江,便正式进入了长陵仙门势力范围的核心区域,等同于…回家了!
他加速飞越烟波浩渺的江面,感受着空气中逐渐熟悉的、带着长陵仙门特有印记的灵气,心中那份“近乡情更怯”的激动愈发强烈。
继续飞行了约莫一个多时辰,正当他神识习惯性地如水银泻地般扫过下方山川林地,警惕可能存在的危险时,眉头忽然微微一皱。
在他神识感知的边缘,约百里之外,传来了一阵颇为剧烈的灵气波动,其中夹杂着妖兽特有的暴戾嘶吼,以及…修士怒喝与娇叱的声音!
有同门遇险?
张钰目光一凝,没有丝毫犹豫,身形在空中划出一道急促的弧线,立刻朝着波动传来的方向疾驰而去。速度之快,近乎撕裂空气,发出低沉的音爆之声。
片刻之后,景象清晰地映入他的神识感知与视野。
只见下方一处山林间的空地上,四只通体覆盖着幽蓝色鳞甲、形似鳄鱼却背生透明肉翼、口中喷吐着冰寒水箭的四品妖兽“飞水鳄”,正带领着十几只体型稍小、形态相似的三品同类,疯狂地围攻着六七名身着长陵仙门服饰的弟子!
战况显然已持续了一段时间,地上已躺倒了两三名弟子,血迹斑斑,生死不知。剩余还在抵抗的几人也是人人带伤,衣衫破损,形势岌岌可危。
为首抵抗的是一对容貌有六七分相似的年轻男女。两人修为皆是檀宫四品,配合默契,联手之下,勉强将四只飞水鳄的主力攻击抵挡下来,虽未露败象,却也被死死缠住,左支右绌,一时无法取胜。
而周围那十几只三品飞水鳄,则凭借着数量优势,不断从侧翼和后方袭扰、攻击那些仅有气海境修为的弟子,让他们险象环生,惨叫与惊呼声不时响起。
“祝师姐!救我!”
“小心背后!”
“李师弟,快退!啊——!”
那对姐弟眼见同门遇险,心中焦急如焚,几次三番想要强行突破四只主力妖兽的纠缠,前去救援。
但那四只飞水鳄灵智颇高,攻势如同潮水,配合紧密,总能及时将他们拦回,让他们根本无法脱身,只能眼睁睁看着师弟师妹们不断受伤,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
眼看又一名气海境弟子在两只三品飞水鳄的凶狠夹击下,护身灵光彻底溃散,面露绝望,一张布满獠牙的血盆大口带着腥风,朝着他的头颅狠狠咬下——
“咻!”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凌厉无匹、快得超越思维反应的赤黄色灵光,如同天外惊鸿,不知从何处破空而来!其速度之快,甚至超越了声音!
“噗嗤!”
一声轻响,那道灵光精准无比地贯穿了那只即将行凶的飞水鳄头颅,从其脑后穿出,带出一蓬蓝绿色的血液和脑浆!那飞水鳄庞大的身躯猛地一僵,随即轰然倒地,抽搐两下便没了声息。
劫后余生的那名弟子瘫软在地,大口喘息,脸上满是骇然与难以置信。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也让激战中的祝青筠、祝千涛姐弟以及其余妖兽都是一愣。
“是哪位师兄路过出手?”祝青筠美眸中闪过一丝惊喜与疑惑,手中长剑挥舞不停,抵挡着攻击,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望向灵光射来的方向。
祝千涛也是一边挥剑格开一道水箭,一边抬头望去。
只见远处天边,一道青袍身影正以惊人的速度破空而来,初时还在天际,眨眼间便已清晰可见。
那身影挺拔如松,面容俊朗,眼神锐利如电,周身散发着一种让他们感到既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强大气息。
当看清来人的面容时,祝青筠与祝千涛姐弟二人先是一怔,随即脸上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之色,几乎异口同声地惊呼道:
“张师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