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皓那饱含着惊怒与不容置疑的法旨,如同一声沉闷的警钟,骤然敲响在五县之地的每一个长陵仙门弟子心头。
原本因搜寻灵物而略显散漫的氛围顷刻间一扫而空,整个庞大的仙门机器如同沉睡的巨兽被猛然惊醒,开始高效而恐怖地运转起来。
搜寻另一半龙珠的命令,被刻印在特制的传讯玉符上,化作一道道流光,以最高优先级穿透瘴气,越过山峦,精准地落入每一位内、外门弟子手中。
玉符上灵光闪烁,刑皓那冰冷急切的虚影甚至从中浮现,反复强调着此事的重要性和紧迫性。
青阳县,一片被古老榕树气根笼罩、灵雾浓得化不开的幽深峡谷中。
妙法殿真传云疏正俯身于一株氤氲着淡蓝光晕的“清心三叶兰”前,指尖流淌出温和的水灵之气,小心翼翼地滋养着其根系,计算着最完美的采摘时机。
一名身着水蓝法衣的心腹弟子脚步匆匆地穿过垂落的藤蔓,来到他身边,低声且快速地禀报了来自云梦泽的惊天变故以及刑皓后续下达的全域搜查令。
那弟子禀报完毕,脸上终究没忍住,露出一丝压抑不住的快意,声音也带上了几分讥诮:“云疏师兄,您听听!那刑皓果然还是搞砸了!兴师动众,连上古秘阵都请出来了,结果呢?煮熟的鸭子不但飞了,还他妈劈了叉!一分为二!听说分裂后的龙珠灵性大损,本源溃散,掉落七品之境了!就这,他还做梦靠着这东西弥补根基,一步登天冲击紫府境?真是滑天下之大稽!看他日后在正法殿还如何抬得起头!”
云疏闻言,抚弄兰叶的修长手指微微一顿。他抬起眼帘,清亮如寒潭的眸子里先是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陷入更深沉的思索,指尖无意识地在水汽中划动着玄妙的轨迹,喃喃自语:“阴阳分化,清浊分离……物极必反,否极泰来……潜江龙王于化龙巅峰时骤然陨落,其龙元本就处于一种极阳极爆、阴阳失衡的混沌状态,强行凝聚之下,受其最后残存意念或外界大阵刺激而分裂,虽出乎意料,细想之下,却也在大道规则之内…这先天五行阴阳之变,当真是玄奥莫测,非人力可强求圆满。”
他脸上那点原本若有若无的看戏神情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凝重。宗门内部竞争归竞争,但一件源自七品妖尊、即便分裂也依旧堪称重宝的龙珠流落在外,这干系实在太大了。这不仅关乎刑皓个人的得失,更关乎长陵仙门的颜面和实际利益,绝非儿戏。
他直起身,袍袖微拂,带起一阵清凉的水汽,神色严肃地对那名弟子吩咐道:“慎言!此事已非个人得失,关乎宗门威严与资源。无论那龙珠品阶几何,既是我长陵仙门付出巨大代价所得,便绝不能任由其流落在外,或被不相干的人窃取。传我命令:妙法殿所有弟子,暂停一切非紧急事务,立刻全力配合正法殿行动!重点排查临江县全境及潜江相关流域,尤其是水灵之气异常波动点、地下暗河口以及近期有妖兽异动之处!所有发现,无论大小,必须第一时间通过玉符上报,不得有任何延误或隐瞒!”
“是!师兄!弟子明白!”那弟子见云疏神色肃然,不敢再有多余情绪,恭敬领命,迅速转身化作一道水色流光去传达指令。
类似的情景,几乎同时在磐石县、青阳县等其他区域上演。
金焱峰真传赵炎听到麾下弟子汇报时,正一拳将一头熔岩蜥蜴轰成碎渣。他先是愕然,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大笑,震得周围山石簌簌落下:“哈哈哈!痛快!刑皓那家伙算计来算计去,结果呢?哈哈,老天爷都不帮他!路没铺成,桥还塌了!真是报应!”
但笑过之后,他脸色一板,对着周围有些不知所措的弟子吼道:“笑话归笑话,正事不能耽误!都把眼睛擦亮,帮咱们那位倒霉的刑‘真传’找找那跑丢的半拉珠子!省得他回头没脸见人,拿咱们撒气!”
后土峰、弱水峰、青木峰、锐金峰的真传们,反应大抵如此。惊愕、嘲讽、幸灾乐祸之余,最终都严格下达了配合搜索的指令。
长陵仙门两千年的底蕴,门规森严,顾全大局的观念早已深入骨髓。在这种涉及核心利益的问题上,无人敢阳奉阴违,更无人会愚蠢到暗中使绊子,反而都希望尽快平息事端,以免节外生枝。
整个长陵仙门的力量被真正高效地动员起来,其展现出的能量是惊人的。
数以千计的仙门弟子,仿佛瞬间被无形的丝线串联,化作一张精密的大网。一道道各色遁光比以往更加密集、更加迅疾地穿梭于临江县及其周边上空,如同犁地般反复梳理着每一片区域。
大量擅长水战或拥有水灵根的弟子被紧急征调,组成一支支精锐小队,配备上妙法殿和宗门库房紧急调拨下来的“辟水珠”、“探海符”、“水息丹”等专用物资,怀着紧张与警惕,开始冒险潜入那暗流汹涌、妖物横行的潜江主河道进行拉网式排查。
江面之上,更有精通阵法的内门弟子在一些关键的水脉节点和制高点布下感应灵阵,如同一个个无形的哨塔,日夜不停地监控着广阔江面上任何一丝异常的水灵之气流动。
一张空前严密、水陆空一体的大网,以潜江临江段为核心,向着上下游缓缓而坚定地收拢。
如此不惜工本、细致入微的搜查,其附带的效果也是显而易见的。虽然那另一半龙珠依旧如同石沉大海,杳无音信,但许多之前被忽略的、隐藏极深的天材地宝,却在仙门弟子们手中那些高级探测法器的反复扫描下无所遁形,纷纷被发掘出来。
一时间,捷报频传。有弟子在江底百米淤泥下挖出了数百年份的“幽泉黑藕”;有小队循着灵气波动,找到一条隐秘暗河,在其中发现了大量“水心铜矿”;甚至有几支精锐小队通力合作,凭借阵法与合击之术,艰难击杀了一头守护着“三品碧水金精”的凶悍妖将,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不少弟子因此收获远超预期,对这次原本充满风险的搜查任务也多了几分真心实意的热情,可谓因祸得福。
时光在高度紧张与持续的躲藏中悄然流逝,一晃便是十几日过去了。
…
潜江江底,一处深邃的礁石裂隙深处。
张钰蜷缩在黑暗中,心中满是苦涩。他原本以为潜入江中,顺流离开临江县便可上岸,谁曾想长陵仙门的反应如此迅猛,竟派出大量弟子直接入江搜查!
这让他彻底断绝了立刻上岸的念头——一个凡人武者,若无特殊宝物或修为,怎么可能在凶险的潜江中存活?一旦被发现,无异于自曝其短。
他只能依靠癸水龙珠的力量,在这暗无天日的江底艰难藏身。所幸身上的干粮尚足,加上龙珠赋予的水中呼吸之能,才让他勉强支撑下来。
这些时日,他不仅躲避仙门弟子的搜查,还要警惕江中妖兽。癸水龙珠的【真龙威压】虽能震慑大部分水族,但难保不会遇到不惧龙威的强悍存在。
这时,陈百川那面罗盘反倒成了意外之喜。他发现这罗盘不仅能指向灵物,对气血旺盛、蕴含灵力的妖兽也有微弱反应。凭借指针的异常颤动和指向,他多次提前避开了一些散发着危险气息的水下阴影和巢穴,弥补了龙珠威慑可能存在的盲区。
时光在高度紧张与持续的躲藏中悄然流逝,一晃便是十几日过去。
他看着又一队五名仙门弟子,周身笼罩在辟水珠形成的椭圆形淡蓝光罩内,像一群笨拙的水母般缓缓从前方不足二十丈的区域巡弋而过。
他们手中那莲花状的探测器不断扫射出扇形灵波,光芒数次穿透昏暗的水体,掠过他藏身的裂隙,探测器却只是发出单调的嗡嗡声,对他的存在毫无反应。
这样的场景,在过去漫长的十几个日夜里,他已经历了太多太多次。最初的心惊肉跳、屏息凝神早已化为一种麻木的惯性和深深的疲惫。
每一次躲过搜查,带来的不是庆幸,而是对自身处境更深的无力感。他能依赖的,唯有装备栏中癸水龙珠的庇护。
然而,藏身得再完美,也无法化解他内心与日俱增的焦灼和迷茫。
“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他在心中默默计算着,一股冰凉的恐慌悄然攥紧了他的心脏,“考核期限恐怕快要到了!我难道要永远困在这暗无天日的江底吗?”
他历经生死,甚至得到了天大的机缘,最终目的不是为了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东躲西藏!他是要拜入长陵仙门,寻求大道庇护,堂堂正正走出一条长生之路!
可现在,整个潜江被仙门自己封锁得铁桶一般,他根本找不到任何上岸的机会,更别提去完成那“寻找灵物、铸就灵根”的考核任务了。
再这样拖延下去,就算他能侥幸一直不被发现,也注定会错过考核,彻底失去踏入仙门的资格!那这所有的一切冒险、所有的隐忍挣扎、甚至这逆天的龙珠,又意义何在?难道从此就要亡命天涯,成为一个被长陵仙门无限期追捕的孤魂野鬼?
一种前所未有的彷徨和绝望感,如同周围冰冷刺骨的江水,几乎要将他淹没。前路似乎被浓重的迷雾封锁,看不到丝毫光亮。
又强忍着煎熬捱过了一日,他敏锐地察觉到,周围水域巡逻的仙门弟子光罩出现的频率明显降低了,那些令人心悸的探测灵波扫描也变得稀疏起来。
“搜查……松懈了?还是已经搜查完这片区域了?”一个微弱的、带着一丝希冀的火花在他死寂的心湖中亮起。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以极大的毅力压制住立刻冲出去的冲动,硬生生又在冰冷孤寂的江底多潜伏了两天。
终于!终于确定了!长陵仙门对这片区域的探查已经结束了。
脱身的时机,就在此刻!
张钰长长地、无声地在水底吐出一连串细密的气泡,积压了半个多月的沉重压力似乎也随之宣泄出了一丝。
他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四肢,准备操控水流,向着上方那依稀透下微光的江面浮去。
然而,就在他意念微动,周身水流开始悄然改变方向托举他上升时,他的目光下意识地再次扫过手中那罗盘的指针基座。
就在这一瞥之间,异变再生!
那原本如同无头苍蝇般乱转的指针,像是突然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拨动,骤然定住!牢牢地、坚定地指向了他侧下方的某个方位!
更引人注目的是,基座内圈那个代表“土”的古老篆字,竟然随之散发出一种稳定而清晰的、温润的黄色光晕,在这昏暗的江底显得格外醒目!
“嗯?!”张钰所有的动作瞬间停滞,上升的趋势戛然而止,心中惊疑万分,“指向土?光芒稳定凝实……不是活物躁动的气血,是死物?是某种深埋江底、蕴藏着精纯土灵之气的天材地宝?”
这突如其来的发现,瞬间吸住了他即将离去的脚步。
水中孕育的土属性灵物?水土相克,在潜江这等水元极度充沛、几乎压制一切的环境下,能顽强孕育并完美保存下来的土属性灵物,其形成的条件必然极其苛刻,其本身的品质和特性,也绝对非同凡响!
他立刻想起了陈百川身上那块让他肉痛不已、为了脱身不得不果断舍弃的二品灵物。一种强烈的补偿心理和好奇探究欲瞬间涌上心头。
“反正……最危险的时期已经过去,或许,上天注定要补偿我?也不差这一时半刻……若能找到一件合适的、甚至更好的土属性灵物,说不定能弥补之前的损失!”
贪念、好奇心,以及对增强自身实力的迫切需求,最终战胜了立刻逃离的急切。
想到这里,张钰眼中闪过一丝决断。他迅速改变了计划,不再上浮,转而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那根指向明确的指针上。他小心翼翼地操控周身水流,收敛所有声息,向着江底更深处、那片更加黑暗、压力也更加巨大的淤泥与礁石区域,悄无声息地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