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里的熏香是上好的龙涎香,烟气袅袅缠绕着梁木,却驱不散空气里的紧绷。陈默斜倚在软榻上,指尖捏着枚和田玉镇纸,摩挲着上面的云纹 —— 目光看似落在镇纸上,余光却像网一样,罩住了门口的方向。?
脚步声由远及近,不疾不徐,透着股刻意的沉稳。很快,身着亲王常服的朱载堉出现在门口,少年身形清瘦,面容俊朗,眉眼间虽有几分像陈默,气质却阴沉沉的,像晒不到太阳的角落。?
“侄儿载堉,叩见皇叔。” 朱载堉屈膝跪地,声音清朗却无半分少年气的跳脱,“听闻皇叔在江南染了风寒,侄儿日夜悬心,特来请皇叔圣安。” 他始终低着头,目光落在陈默脚前的青砖上,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姿态恭敬得挑不出错。?
陈默没叫他起来,任由他跪在那里,慢悠悠地放下镇纸,端起茶盏吹了吹浮沫:“起来吧。难得你有这份孝心 —— 朕不在京的这些日子,听说你长进不少?” 语气听不出喜怒,却像根软刺,轻轻扎在朱载堉身上。?
朱载堉这才起身,依旧微微垂着首,双手拢在袖中,声音平稳:“皇叔谬赞了。侄儿愚钝,不过是遵皇叔教诲,闭门读书罢了。偶尔有老臣来访,谈及些朝政民生,侄儿也只敢静静听着,不敢妄加议论 —— 怕说错了话,给皇叔添麻烦。”?
他轻飘飘一句话,就把之前 “垂询政事” 的传闻,改成了 “聆听老臣教诲”,既撇清了越权的嫌疑,又卖了个 “谨小慎微” 的乖。?
陈默心中冷笑,这小子比他那个草包爹会藏多了。他指了指旁边的绣墩,语气随意:“坐吧,站着说话,倒显得朕欺负小辈。”?
“谢皇叔。” 朱载堉依言坐下,腰背挺得笔直,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上,连衣摆的褶皱都整理得一丝不苟,活像个被严格调教过的木偶。?
“近来在读什么书?” 陈默端着茶盏,状似闲聊。?
“回皇叔,在读《资治通鉴》。” 朱载堉答得飞快,像是早有准备,“读到唐玄宗开元、天宝年间,颇有感触 —— 前期用姚崇、宋璟,天下太平;后期信李林甫、杨国忠,竟闹出安史之乱。可见帝王用人,真是半点马虎不得。”?
这话挑不出错,甚至还带着点 “劝谏” 的意味,仿佛在提醒陈默要亲贤臣、远小人。换做寻常皇帝,说不定还会夸他懂事。?
可陈默却突然笑了,笑声轻淡,却让暖阁里的温度降了几分:“说得好。那你倒说说,朕如今,像开元前期的唐玄宗,还是后期的?”?
这话像把刀,突然架在了朱载堉脖子上 —— 说 “前期”,是违心奉承;说 “后期”,是暗讽君上;说 “都不像”,又显得刻意回避。怎么答,都可能踩雷。?
朱载堉的脸色瞬间白了几分,几乎是立刻起身,再次躬身:“皇叔雄才大略,励精图治,平定水患、清剿匪患,皆是不世之功,远非唐玄宗可比!侄儿失言,求皇叔恕罪!” 他头垂得更低,连耳尖都透着紧张。?
就在朱载堉躬身请罪的刹那,陈默袖中的玉佩突然传来一丝极淡的温热 —— 像揣了颗刚晒过太阳的小石子,微弱却清晰!他心头一震,眼角余光飞快扫过朱载堉的后颈 —— 少年的衣领往下滑了点,露出片白皙的皮肤,上面竟有个极淡的、不规则的浅色印记,像块没洗干净的污渍,又像…… 某种烙印??
可那印记和温热感都只持续了一瞬,玉佩很快恢复冰凉,朱载堉也直起身,脸上重新堆起恰到好处的惶恐,仿佛刚才的异样只是陈默的错觉。?
陈默的手指在袖中攥紧了玉佩,面上却不动声色,摆了摆手:“罢了,随口一问,不必惊慌。坐下吧。” 他故意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朱载堉,像在看件待估价的货物,“嗯,气色倒是不错,看来太医调理得用心。比以前…… 也精神多了,不像从前那般怯懦。”?
他特意在 “怯懦” 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 从前的朱载堉,见了他连话都说不利索,哪像现在这般沉稳??
朱载堉的眼帘颤了颤,掩去眸中的情绪,声音依旧平稳:“全靠皇叔洪福,还有太医悉心诊治,侄儿才能好转。”?
“哦?” 陈默手指轻轻敲击着软榻扶手,“哒、哒、哒” 的声响在寂静的暖阁里格外清晰,“可朕怎么听说,给你瞧病的那位李太医,前几日突然告老还乡了?走得还挺急,连家眷都没来得及好好安顿。”?
这是张居正刚送来的密报 —— 那位李太医,是朱载堉 “病愈” 后最常接触的人。?
朱载堉的呼吸几不可闻地顿了半拍,虽然很快恢复正常,却没逃过陈默的耳朵:“侄儿也不太清楚…… 只听下人说,李太医是家里出了急事,才仓促离京的。” 他的语速比刚才快了一丝,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慌乱。?
陈默没再追问 —— 再逼下去,反而显得自己急了。他挥了挥手,语气带着刻意的倦意:“朕也乏了,要歇会儿。你的孝心,朕知道了。回去吧,好好读书,别辜负朕…… 还有你父王的期望。”?
“是,侄儿告退。” 朱载堉再次躬身行礼,后退三步,转身离去时,步伐依旧沉稳,可陈默却瞥见他袖中的手,悄悄攥紧了。?
直到世子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外,陈默脸上的倦意瞬间消失,眼神冷得像冰:“黄锦!”?
“老奴在!” 黄锦连忙上前,大气都不敢喘。?
“立刻去查那个李太医!” 陈默声音低沉,带着狠劲,“查他老家在哪,家里到底出了什么‘急事’!活要见人,死…… 也要把他的尸首给朕找出来!”?
“是!老奴这就去安排!”?
“还有,” 陈默顿了顿,想起刚才那抹疑似印记,“想办法确认一下,世子身上 —— 特别是后颈、肩背这些不容易看到的地方,有没有特殊的印记或者疤痕。要绝对小心,不能让他察觉半分!”?
黄锦心里一凛,连忙应声:“老奴明白!”?
暖阁里重新安静下来,陈默掏出那枚玉佩,玉身依旧黯淡,裂纹清晰可见,仿佛刚才的温热只是错觉。可他知道,那不是错觉 —— 玉佩对朱载堉有反应,这绝不是巧合。?
“你对那小子有反应……” 陈默摩挲着玉佩上的 Logo,眼神锐利,“是他本身有问题,还是他接触过跟你有关的东西?‘洞庭先生’…… 你到底在这小子身上,做了什么手脚?”?
世子的脱胎换骨、太医的离奇离京、玉佩的异常反应、还有那抹惊鸿一瞥的印记…… 这些碎片拼在一起,像一张网,正朝着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方向收紧。?
世子后颈的印记究竟是什么?是天生的胎记,还是 “洞庭先生” 留下的记号?李太医是真的告老还乡,还是被朱载堉灭口了?玉佩为何唯独对世子有反应?是两人都与 “穿越” 有关,还是世子接触过类似玉佩的物件?陈默派黄锦暗中调查,会不会被世子察觉,反而打草惊蛇?“洞庭先生” 布下的暗棋,除了世子,还有没有其他隐藏在京城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