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底,七月初,这两周是考试周,大部分课程已经结束,只剩下最后的几门专业课考试。
这天下午,林易暖几人结束一门考试,随着人流从教学楼里走出来,正商量着去哪里犒劳一下自己的脑细胞。
刚下到一楼,迎面就碰上了同样考完试出来的赵雅婷和她的小姐妹们。
双方视线对上,林易暖很自然就移开了,倒是赵雅婷冷冷地瞪了林易暖几人一眼,擦肩而过时,她肩膀猛地一歪,不偏不倚,重重撞在了林易暖的肩胛骨上。
力道不轻,林易暖猝不及防,被撞得一个趔趄,幸好旁边的黎小满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我靠!赵雅婷你瞎啊!走路不长眼!”
黎小满当即发作回去。
赵雅婷停下脚步,转过身,故作无辜又得意:
“哎呀,不好意思啊,没看见。人这么多,难免的嘛。”
她身边那几个女生也发出几声嗤笑。
“你……”黎小满气得就要冲上去理论,手臂却被林易暖轻轻拉住了。
“没关系,来日方长。”她扫了赵雅婷一眼,声音不大,她恰好能够听见。
不等赵雅婷反应,她拉着黎小满就走。夏棠和徐沫紧随其后。
黎小满被林易暖拉着,回头瞪了赵雅婷一眼,对林易暖说:
“就这么算了?她也太嚣张了!明显是故意的!”
“不搭理她,她反而更难受。”
黎小满本还一脸怒气,听林易这么说好像也有道理:
“行!不过看我不寻个机会收拾她!”
夏棠和徐沫也是皱着眉头。
“小满说得对,她今天能故意撞你,明天还不知道会干什么呢?不能总让她这么欺负人。”
“放心吧!都说来日方长嘛!为这种人生气不值得。”
林易暖都这么说了,大家也只好作罢。只是都边走边忍不住吐槽。
吃饭等菜的时候,黎小满还在愤愤不平:
“你们说赵雅婷是不是有病?嫉妒就嫉妒,明着来啊,搞这些小动作,恶心谁呢!”
夏棠:“她不就是不敢明着来吗?温学长上次那么怼她,她肯定怀恨在心,又不敢找温学长麻烦,就只能针对暖暖了。”
徐沫点头:“欺软怕硬,典型的小人心态。”
林易暖用热水帮大家烫着碗筷:
“别生气啦,省得影响食欲。想要反击,就要用魔法打败魔法,以后机会多得是。”
几人齐刷刷的看向林易暖,知道她心里肯定是有了主意,但黎小满还是不甘心,林易暖把烫好的碗筷推到她面前,笑了笑:
“要不然呢?跟她吵一架,然后被围观的人指指点点,说不定还会被倒打一耙说我们欺负她?”
夏棠:“暖暖说得对,跟她正面冲突,不管输赢,我们都落不着好。她那种人,最会装可怜博同情了。”
“那难道就任由她这么欺负人?”
“当然不是,就怕她不‘欺负’人。棠棠不是说了嘛,她最会装可怜博同情了,先让让她……”
“暖暖,我突然觉得你像个女巫……”
夏棠看着她笑里藏刀的样子,不由得说道,黎小满和徐沫也跟着点头。
林易暖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正说着,她们的菜也上来了,美食当前,刚刚的不愉快暂且被抛到脑后。
四人边吃边聊,话题从吐槽赵雅婷转到了接下来的暑假安排和展演排练上。
夏棠和徐沫是打算回家的,两人是隔壁市的,也不算远,黎小满还有任务,回家半个月再回来,至于林易暖,她还没想好。
吃得差不多了,林易暖的手机响了一下,是温沐扬发来的消息。
温沐扬:【考完了?怎么样?吃饭了吗?吃什么呢】
林易暖:【刚考完一门,和大家吃酸菜鱼】
温沐扬:【嗯,我下午回去,晚上我去接你】
林易暖想了想:【好。不过可能晚一点,下午打算逛一逛】
黎小满昨晚刷到一个网红店,打算下午去探店拍照。
温沐扬:【没问题,放松放松也好,晚点联系】
林易暖回了个 oK 的手势。
放下手机,黎小满就凑过来,挤眉弄眼:
“嘿嘿,大神查岗呢?”
林易暖好笑地推开她的脑袋:
“就问下考得怎么样。”
“切,信你才怪。”黎小满笑嘻嘻地,“要不是这两天大神出差,我们哪里有机会和你吃饭?自从你上次住院后,你在他眼里就是个瓷娃娃。”
“……”林易暖,“哪有那么夸张。”
徐沫:“要是温学长今天在,赵雅婷就不敢那么嚣张了。”
“大神在,肯定能让她吃不了兜着走!”夏棠也附和。
林易暖无奈:
“这点小事,我自己能处理。”
黎小满看着她:“理解,不过男朋友就是用来依赖的嘛,这是一种分享和信任。”
林易暖:“我知道嘛。真有解决不了的麻烦,我肯定会告诉他。但像今天这种,就不想让他跟着烦心了。他工作室那边已经够忙了。”
“哎哟!说到底,你就是心疼人家嘛~懂懂懂~”黎小满朝她眨眼。
林易暖:“……”
四人在附近的商业街逛了一下午,买了些零食和水果。华灯初上,黎小满、夏棠和徐沫先回宿舍,林易暖则站在约定的路口等温沐扬。
没过多久,熟悉的车子停在她面前。温沐扬下车,看着她手里提着的零食袋,笑了笑:
“看来考得不错。”边说边帮林易暖拉开车门。
“正常发挥。”
他的暖暖就是这么自信。温沐扬发动车子,随意地问:
“这两天没什么特别的事吧?”
林易暖心里微微一动:
“没什么,就是考试,然后是排练、看书、吃饭、逛街。”
温沐扬看着前方:“没事,随便问问。听谢楠那小子说你们碰到赵雅婷了。”
林易暖瞬间明白了。肯定是小满这个“小叛徒”,她什么时候和谢楠这么聊得来了?
林易暖想了想,还是说道:
“也没什么,就是下楼的时候被她不小心碰了一下,已经没事了。”她轻描淡写,不想他担心。
温沐扬沉默了几秒,然后“嗯”了一声,没再追问,只是说:
“没事就好。以后尽量离她远点。”
“知道。”林易暖点点头,转移了话题,“你晚上吃饭了吗?”
“还没呢,回去吃。”温沐扬顺着她的话题接了下去,“明天最后一场考试?”
“嗯,明天上午考完就解放了。”
“考完有什么想做的?带你去放松一下?”
“暂时还没想好,等考完再说吧……”
林易暖眸子微闪,想到父亲昨晚的电话,纠结着暑假回不回去,回去肯定要听父亲的安排,不是应酬就是画画,排练的话还得偷偷摸摸的,母亲也不在家。
如果不回去,又得找个什么借口呢?
自从她住院回来后,温沐扬依旧心有余悸,出院当天晚上,他看着她依旧没什么血色的脸,怎么都没法放心地掉头就走。
“暖暖。”
“嗯?”正安慰着两只两天没见而闹脾气的咪,闻言转身。
“你刚出院,医生也说要好好静养。一个人住我还是不太放心。我想我晚上等你睡了再走?或者……万一你晚上又不舒服……”
林易暖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想拒绝。
一来她习惯了一个人住,二来嘛,她看了看温沐扬眼下的乌青,想起他在医院不眠不休的样子,觉得这样太麻烦他了,他本就因为她落下许多工作。可话到嘴边的拒绝又咽了回去。
这次晕倒,确实有点吓到她自己了,而且,如果不答应的话,她估计温沐扬会在她楼下守着,心下一软,轻轻点了点头:
“好。”
没想到她会答应得这么直接,眼底闪过一丝意外。
但见她答应,明显松了口气:
“你先躺会,我给你熬点粥。”
于是,温沐扬就这样“强行”地介入了她出院后的生活,尤其是晚上。
起初几天,他每天晚上都是等她洗漱完躺上床,帮她掖好被角,关灯,坐在床边等一人两猫睡着了,才会轻手轻脚地离开。
后面偶尔时间实在太晚,第二天又要送她去学校,他便带着笔记本过来,就在这儿,一边看着她,一边处理一些紧急的工作。
林易暖这个小租屋也就一室一厅,客厅那张不大的沙发对于温沐扬一米八几的个子来说,显然有些局促。
第一次留宿那晚,气氛就有点尴尬。
林易暖躺在床上,隔着薄薄的墙壁,能清晰地听到外面客厅里,温沐扬在沙发上小心翼翼翻身时的“沙沙”声。她心里有点过意不去,又有点不知怎么形容的别扭。
毕竟,让一个异性,还是自己男朋友,睡在一门之隔的沙发上,这种感觉很奇怪。
她翻了个身,面向墙壁,试图忽略。过了一会儿,睡意袭来的时候,她好像听到极其轻微的脚步声靠近,停顿几秒,随后又轻轻远离。她知道他过来看她。
第二天早上,林易暖起床走出卧室,就看到温沐扬已经起来了,见他眼下的乌青似乎更重了点。
“早。”他看到她,含笑问道,“睡得好吗?”
林易暖看着他明显没休息好的样子,心里更愧疚了:
“嗯。你呢?沙发……是不是很不舒服?”
“挺好!”温沐扬夸张地活动了一下肩膀,“我睡哪儿都一样。”
林易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说出来。她知道,让他别留下来这种话,现在说了也是白说,他肯定不会同意。
而她自己,也发现自己似乎……有点依赖这种陪伴。
……
也就在昨天晚上,温沐扬刚好出差不在,林父像是算准的一样,林易暖刚洗漱好准备看书,他便打了电话过来,由于上次回去,家里又爆发争吵后,林易暖和她父亲也没再打过电话。
有温沐扬陪着,她时常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了一些,可就在她每次总觉得要好起来的时候,父亲就会打电话给她,而原生家庭的阴影,便总会在你不经意的时候,通过某个熟悉的场景,某句相似的话语,猛地窜出来,变着法子的告诉她,什么是现实!
突然接到了父亲的电话,她的心跳漏了一拍。
难不成又和妈妈吵架了?
“喂,爸爸。”
“你在哪儿呢?”电话那头,林父的声音一如既往,带着质疑的责问。
林易暖洗漱好准备休息。
“听说你还在跳舞?”
林父的语气除了冷漠,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嘲讽:
“跟你说了多少次,学生要以学业为重!你那些东西能当饭吃……”
林易暖打开免提,把手机放在小茶几上,双手抱腿,自虐般的听着对面不分青红皂白便开始劈头盖脸的一顿训话,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声音。
又是这样,无论她做什么,都是“不务正业”、“学坏了”……
“读个大学就能耐极了?也不知道跟你哪些同学学的?让你连家都不要了!”
“我给你介绍的介绍,拉关系的拉关系,你是半点也没在意的,你林伯伯的儿子,上次一起吃饭还让我多关心关心你,我是虐待你了吗?”
呵!果然,是他——林升。
“还有你妈,现在也是,越来越不像话!找了个什么破工作,一个星期才回来一次!家里冷冷清清的像什么样子!你们一个个的,翅膀硬了是吧?”
说到母亲,林父的声音抬高了些,带着明显的不耐烦。
听着父亲对母亲的抱怨,林父又还在“嗡嗡嗡”的说个不停,林易暖感觉胃部开始隐隐抽搐,那种熟悉的、想要呕吐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她的父亲在外面,是美术协会的会长,谈笑风生,处理人际关系游刃有余,所有人都说他温和有礼、有气度。
可只有家里人才知道,他把所有的耐心和笑脸都留给了外人,留给家人的,永远是挑剔、指责和不容置疑的黑脸,家人,就是他的情绪垃圾桶。
怎么说她都行,只是林易暖还是想试图替母亲辩解一句。
“爸爸,妈妈她只是……”
“只是什么?”林父打断她,“你懂什么?我辛苦工作,支撑这个家,为你们创造了这么好的条件,你们呢?一个不顾家,一个不懂事!我看就是我对你们太好了!”
“……”林易暖彻底沉默了。
所有的争辩在父亲这套根深蒂固的逻辑面前,都是苍白无力的,父亲永远是对的,而她们能做的,也就只有顺从。
最后,他对林易暖说道:
“你自己好好想想!放假必须回家,如果想找点事做,我给你安排好了,别整天在外面疯!”
电话被干脆利落地挂断了。林易暖还维持原来的姿势,久久没有动弹。
“学坏了……”
“一个不顾家,一个不懂事……”
“放假必须回家,如果想找点事做,我给你安排好了……”
还有对母亲那份工作的不屑和指责。
她把脸埋进膝盖。胃里翻江倒海,恶心的感觉一阵阵上涌。她拼命深呼吸,试图压制那种生理上的不适和心理上的巨大恐慌。
晚些的时候,温沐扬打电话给她,她也只是说困了准备睡觉,明天要考试,便快速结束通话,她不敢说,也不想说。这令人窒息的家庭。
为了第二天的考试,她把本想吃的西泮片扔进垃圾桶,已经拿出来了,最后只吃了一颗氟西汀,晚上,她坠入了噩梦。
梦里,她在楼下她的房间里,听着楼上父母激烈地争吵……然后是父亲那张对外人总是和煦微笑的脸,转向她时,变得无比阴沉和严厉和控诉。
母亲则站在一旁,无声地流泪……梦里的她,发不出任何声音,身体也动弹不得。那种巨大的无力和恐惧,像深渊里的黑暗,要把一点点的吞没。
……
许是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温沐扬一路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聊着天,免得她多想,车子缓缓的行驶着,可林易暖的心却并不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