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天,不,应该说是一连几天,林易暖显然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有时候还会出神发呆,连黎小满她们都能看出林易暖的不对劲。
直到周四下午,黎小满清脆的声音打断了林易暖的沉思:
“暖暖?发什么呆呢?温学长就不在几天,你就插不思放不想的相思成疾啦!”
她已经背好了吉他包:
“走啦,明天晚上就要演出啦,待会得去大礼堂排练呢,夏棠和沫沫去课室画作业啦,等下再过去找我们!”
周一早上过后,温沐扬晚上陪她吃完饭,顺便跟她说接下来三天都不在学校,要去S市谈个合作。
快的话,应该是周四晚上回来,晚一点应该也是周五,还特别强调林易暖演出之前他一定会回来,还千叮万嘱,不能关机,看到信息一定要回,他每天晚上都会打电话,有什么事也一定要第一时间跟他说,不能一个人想太多。
林易暖都一一应下,对方把她送到小屋,并紧紧的抱了好一会才走……
思绪拉回,林易暖回过神,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哪有!就来啦。”声音却有些有气无力。
黎小满立刻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她凑近了些,仔细看着林易暖的脸: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是不舒服吗?这几天是不是太累了没休息好?还是……发生什么事了?”
林易暖拿着挂在门边的单肩包,含糊道:
“没什么,可能就是有点没睡好。”
她不想多说,更多的是,不知该如何开口,家里不堪一面让她难以启齿,尤其是每次看到黎小满和她爸爸妈妈其乐融融的打电话或视频的时候……
羡慕吗?肯定是羡慕的,但是这对于他来说是可望不可及的。
“真的?”
黎小满显然不信,狐疑地打量着她:
“看你这失魂落魄的样子,可不像是没睡好那么简单。跟你家那位吵架了?”
她第一时间想到了温沐扬,眼珠子咕噜一转:
“不对不对,你这个性子不像是会吵架的。哇哇哇!不会真的是相思成疾了吧?得相思病了!”
没等林易暖回答,黎小满自个儿一个劲儿的在那里夸张的点头:
“肯定是了,你家温大神离开前还特地让谢楠那家伙转告我,让我们有空带你玩儿或逛逛街~”
她坏笑着看着林易暖:
“说!发展到哪一步了,你们简直‘神树’啊!才这么几天就得相思病了!种子种下到开花到结果,还得一个流程呢……”
“不会真被我一开始说中了吧?温学长也太厉害了,这才几天没见,就把我们暖暖折磨得茶饭不思、形销骨立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都隔了好几个秋了……”
见林易没有说话,黎小满更坚定自己的猜想。
“胡说什么呢,找打是不是?不是因为他。”
林易暖连忙摇头,被黎小满一通胡说八道,郁结着的心情倒是好了不少,提到温沐扬,她心里也稍微暖了一下。
“那是怎么了嘛?”
黎小满挽住她的胳膊,一边拖着她往外走,一边不放弃地追问:
“跟我说说嘛,憋在心里多难受啊……你这样子啥也不说,古八卦的乐子都没有了。”
林易暖沉默了一下,知道黎小满是关心她才故意这么说的,轻轻叹了口气,简略地说道:
“没什么大事……就是我周末在家,我爸妈他们又吵了一架,还有……”
她省略了一些细节,然后陈述了一下过程,包括关机,还有那天早上在楼下遇到温沐扬的事。
那天温沐扬说要带她去吃早粥,因为吃药的原因,喉咙里卡着苦涩,并没有什么食欲。
出门前,林易暖站在洗手台前,掬起水,拍在脸上,洗去泪痕和满身的疲惫,但思绪仍然是难言的复杂,看着镜子里苍白的脸,眼神还有些涣散,她努力扬起一个笑容,甚至还准备画个淡妆以作掩饰。
温沐扬就在外面耐心的等着,帮她给猫咪弄着吃食,一会儿又coffee还有莲角低声的说着什么,声音已然恢复了往常的温和,好像刚刚短暂的、失控的激烈并未发生过一样。
她坐在卧室里的小梳妆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心脏仍有些失序地跳动。
那是温沐扬?那个总是带着清浅笑意、从容的温沐扬?她从未想过他会展现出那样一面,是几乎要将她吞噬般的情感。
这种反差让她现在回想起来还是有些无措,如果他知道她有时候还需要靠药物控制情绪,他该怎么想她。
心跳快得发慌,却不仅仅是因为害怕……
她只要一想到家庭的窒息、父亲的控制、回去后无尽的争吵,这些伤痛阴影,她就会把自己藏起来,想鸵鸟似的逃避,然后习惯性的切断联系,独自舔舐伤口,也完全忘了现在还有一个会为她担心,会寻找她,会因为她杳无音信而备受煎熬的人。
她细数了一下日子,两个人的认识好像也没有多久……
在楼下看到他的那一刻,她对他更多的是感到震惊与困惑,然后才是抱歉,而这份歉意沉重得让她几乎抬不起头。
这种被一个人如此紧张、如此强烈地需要着和重视着的感觉,对她而言是陌生的。
如果说他的愤怒,是因为担心;他的失控,是因为害怕失去她的踪迹。那他近乎粗暴的拥抱和亲吻也是在确认她的真实存在和安全吗?
在那个控制欲与争吵不断的家里,她从小便习惯了情绪被忽视,习惯了自我消化负面情绪,也习惯了认为自己不值得被这样的牵挂着。
温沐扬的反应对她来说,是如此的突然,打破了她筑起的高高的墙,钻进她习惯隐藏的角落。
那天晚上,是她第一次在父母争吵时怒吼,也是这两个月来和温沐扬的相处有关吗?这种认知让她既酸涩又温暖,同时也有着深深的困惑,她值得他这样吗?
甚至她看着他的时候,都没有勇气跟他说出全部,没有详细诉说争吵的具体内容,更没有提及那些更深的绝望和服药试图入睡的挣扎。
那些对她而言,都是难以启齿的羞耻,让她本能地想要掩盖,怕被他看到那些泥泞和不堪,更怕从他眼中看到怜悯或者……轻视。
她只想呈现一个虽然家庭有矛盾但还算“正常”的自己,而不是被逼到需要靠药物换取片刻安宁和掩盖脆弱。
她心里其实是庆幸他没有继续追问细节的,这着实让她松了一口气,只是同时又有一丝不安,自己对他依然有所隐瞒,无法坦诚。
她一直都觉得自己的情绪是自己的事情,与他人无关,消化不了就藏起来,这是不仅仅保护自己,也是保护别人,不把他人当情绪垃圾桶,是父亲给予她的反面教材。
可温沐扬那些话,“你可以告诉我,可以对我发脾气,可以让我陪着你”,还有“林易暖,不准再一个人躲起来。我受不了这个”……
很明确地在告诉她:你的情绪与我有关,你的消失我会受不了。
然后霸道地要求进入她的世界,分担她的沉重。虽然给了她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但伴随着的还有对未知的恐惧与忐忑……
比如,对她而言,依赖别人是陌生且危险的,只是那瞬间涌上的感动却是如此真实,让她忍不住想靠近。
这些感受,她没有跟黎小满说,只是眼底闪过一丝复杂。
她的家庭让她感到深深的无力和厌倦,谁也不知道下一次回去又会面对什么,但有一点能肯定的是绝对逃不开那窒息的循环。
这几天,温沐扬不在的时候,林易暖便有足够的时间整理自己的思绪,只是几天下来,剪不断理还乱,有时还会想到很多很多,以至于在想到温沐扬时,对他,对未来……心情更加复杂。
甚至有时候会无法面对他如此强烈情感,会感到些许无措和不适应,会对自己无法回报同等份量情感而感到惶恐与抱歉,会害怕他一直对她这样的好,她会太过依赖后成为习惯后,最终却失去了而感到不安。
可自己心里仍有一种从未有过的、被稳稳接住的踏实感,还有一丝细微的、不敢放大的期盼——或许……
或许,真的有一个人,可以接纳她的不堪和狼狈?
……
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林易暖说完,黎小满立刻就明白了。
这近一年多的相处下来,作为林易暖的舍友兼好友,她虽然了解得不是巨细无遗,但也大致知道林易暖与自己的父母关系紧张,家庭氛围并不和睦。
她收起了玩笑的神色,用力搂了搂林易暖的肩膀。
“唉……又是这样啊。”
黎小满的声音里充满了理解和同情:
“怪不得你心情不好。”
“嗯。”
林易暖低低地应了一声,不想也不再多做描述。
“真是的……大人之间的事情,为什么总是要牵扯到孩子。不过……”
黎小满撇撇嘴,为她打抱不平的同时,又说道:
“不过暖暖,你以后真的不是随便关机了,有什么事可以跟我们说呀,像上次,你也是关机了吧,我们都会担心的,尤其是……”
黎小满犹豫了一下,还是道:
“而且你现在有温学长了呀,他了担心你了,我现在总算明白为什么他出个差都得叮嘱我们带你去玩儿了,估计是想让你散散心,肯定是怕你一个人又钻牛角尖,又想不开自己躲起来!……”
林易暖这才想起刚刚黎小满说温沐扬让谢楠转告黎小满,有空带她去逛街,她一怔,即使不在,他也仍在为她操心。:
“我……只是习惯了。”
“习惯可以改的嘛!啊!怪不得!谢楠还偷偷跟我说,他们原本计划周日一早就要出发去S市的,结果温学长突然临时决定推迟一天,周一早上才走。”
“他还神秘兮兮地问我,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内幕消息,是不是跟你有关……我当时还笑话他八卦,以为你们是舍不得分开要甜蜜约会呢……”
她显然有点自责:
“暖暖,你遇到事儿我都不知道,我当时还以为你们是甜蜜儿去了,我还说谢楠一大老爷们这么八卦,对不起呀……”
林易暖连忙摇头,哪里能让小满跟她说对不起:
“这怎么能怪你呢?是我自己的问题,下次……下次不会了。”
她保证道,然而这句保证说出口,连她自己心里都带着一丝不确定。
下一次,她真的能克服这种想要自己藏起来的本能吗?这样厚重的保护壳真的能那么轻易卸下吗?
“……不过那天他确实是有点生气……”
第一句是林易暖在喃喃道,像是在对黎小满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你也别往心里去,他们吵他们的,咱们过咱们的!开心点!晚上,我们就去吃好吃的去!化悲愤为食欲!”
说完,才反应过来她最后一句话,黎小满拉着她往礼堂的方向走:
“哪里只是‘有点’?你以后一定一定不能这样了,想想温学长,肯定是担心疯了!找不到你,电话关机,换谁谁不疯啊?”
“要是我有了男朋友,他敢这样玩消失,我非把他腿打断不可!”
“嗯。”看着她装作很凶的样子,林易暖“噗嗤”一笑,“知道啦!黎大小姐!”
虽然林易暖笑了,到仍能看出她眼底的迷茫,黎小满心里一软,不再追问也不再说什么。
她只是更紧地搂住了林易暖的胳膊,像是要将自己的力量传递过去一些。
“好啦好啦,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了!”
黎小满总是能这样的快乐:
“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去礼堂,最后的彩排!明天晚上我们可是都要在台上闪闪发光!让所有烦恼都见鬼去!”
她拖着林易暖,加快了脚步:
“已经跟夏棠和沫沫说好啦,等排练完,去吃那家爆炸好吃的冰室!正好最近的天气闷热死了,吃冰冰凉凉的甜食最治愈了!”
林易暖被她这样的活力感染到,也不再像刚才那样沉着气。她点了点头,嘴角弯起了弧度: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