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沐扬并不住校，吃完饭便打算自己离开，独自走出餐馆，夜风挟着细雨拂过他的脸。
他住的是舅舅的房子，因为离得比学校近，房子就在学校东门外的梧桐苑，步行只需十五分钟。这个小区他再熟悉不过，每逢寒暑假他都会来这里小住。
刚考上大学那一年，舅舅一家搬到S市了，走之前，特意把钥匙交到他手里：
反正空着也是空着，你住着正好帮忙照看。
正好小区就在学校附近，干什么都比较方便，比如下温沐扬要租的工作室也小区旁边的创业园。
路过校门口时，一抹浅蓝色的身影突然闯入视线——林易暖正骑着自行车驶出校门，车筐里放着背包，在夜幕中显得格外单薄。
他不由驻足，望着那个身影渐渐消失，心里泛起一丝疑惑：这个时间，她要去哪里？
这么晚了骑自行车肯定不是回家去的，想到她也是h市的，心下了然。
记忆突然闪回餐馆里她疏离的眼神。他想起那天在面馆，她提到过养了两只猫时眼中闪过的温柔光芒，与方才在餐馆里疏离的样子判若两人。
当时她分明看见他了，却故意别过脸去，是因为周二早上的失约吗？
她一定等了吧……
这个念头突然击中了他，让他的脚步为之一滞。
路边的水洼倒映着支离破碎的灯光，就像他此刻纷乱的思绪。
如果她真的在等，那该是怎样的心情？期待，等待，最后变成失望...
温沐扬抬头望向林易暖消失的方向，夜色已完全吞没了那个浅蓝色的身影。
他突然很想追上去，想解释那天失约的原因，想告诉她自己记得每一个承诺。但理智很快压制了这个冲动——他甚至连她住在哪里都不知道，只知道她可能在校外租了房子。
甩甩头，温沐扬自嘲地笑了笑。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优柔寡断了？
明明连工作室的项目企划都还没写完，却在这里为一个可能根本不记得他的女生胡思乱想。
夜风卷着落叶从他脚边掠过，跌进水洼里，漾开涟漪。温沐扬在原地驻足了一会儿。
算了。
他轻声自语，声音消散在夜色中。
……
周六下午，林易暖正在指导小朋友们画水彩荷花。她蹲在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身边，轻声讲解着如何调出粉嫩的花瓣颜色。
老师，你的手好漂亮。
小女孩突然说道，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林易暖握着画笔的手指:
“是不是要有漂亮的手才能画出漂亮的画？”
女孩的天真让林易暖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看自己沾着颜料的手指。她轻轻揉了揉小女孩的头发：
你认真练习，以后也能画出很美的画。
下课铃响起，小朋友们叽叽喳喳地收拾画具。
林易暖的手机震动起来，黎小满的信息跳出来：
「暖暖！我们在琴房等你啦！」
「好。」
匆匆收拾完教室，林易暖骑着自行车赶往学校。
暮春风微凉，吹起她束在脑后的长发。三楼舞蹈室，她推开门时，黎小满正抱着吉他，和夏棠、徐沫三人正刷着手机，一脸愤慨。
你终于来了！
黎小满跳起来，把手机塞到林易暖面前：
你看这个！
几人本来还想瞒着林易暖，怕影响她，没想到这个赵雅婷竟然得寸进尺！又发校园网造谣！
屏幕上显示着校园论坛的热门帖子：
《扒一扒美术系某自封天才舞者的真面目》。
发帖人琴瑟尔雅用尖锐的文字质疑林易暖的舞蹈水平，还附上了几张模糊的舞台照片，声称那是林易暖早年比赛失误的，能够得奖完全是因为走后门。
这根本不是你！
黎小满气得直跺脚：
我查过了，这是另一个比赛的视频截图，她故意p了你的脸上去！
林易暖划过那些充满恶意的评论，面无表情，周围的气压瞬间下降。
她这个人向来都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帖子还翻出了她四年前获奖后就再没出现过，暗示她是因为见不得人的原因放弃舞蹈。
一时间又另她想起那件事情……
林易暖放下手机，走到窗边。
夕阳的余晖给校园镀上一层金色，远处的操场上还有学生在跑步。
四年前的记忆突然涌上来，那个站在舞台上、聚光灯下的自己，评委们赞赏的眼神，和观众一片哗然的掌声，只是，回到家时，却是父亲铁青的脸……
林父觉得跳舞是不成体统的，是危险的，林家的女儿该学的是琴棋书画！
“气死我了！”
夏棠一拳砸在钢琴盖上，震得琴弦嗡嗡作响：
我这就找人黑进她账号，让她也尝尝被人肉的滋味！
徐沫按住夏棠的手腕：
别冲动。她用的校园网公共电脑，Ip地址显示是今早舞蹈排练室。而且发布时间很巧妙，正好选在周五晚上，等周一校务处上班时，热度早就过去了。
黎小满气得在琴房里来回踱步，吉他背带在她肩上晃来晃去：
最恶心的是这些跟风骂的人！什么一看就是关系户难怪突然消失...他们了解真相吗？就在那喷粪！
暖暖？黎小满担忧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你没事吧？
徐沫突然开口：
赵雅婷故意在这个时候发这种帖子，就是想打击你的信心，别被她影响了。
黎小满跳起来，抓起靠在墙边的吉他：
我们用实力打她的脸！暖暖，现在就把《洛神赋》跳一遍，我们录下来发到网上！
夏棠已经架好了三脚架：
我带了专业设备，保证拍得比赵雅婷那些模糊截图强一百倍！
林易暖看着三个好友忙碌的身影，胸口涌起一股暖流。
她解下发绳，黑发如瀑布般倾泻而下：
用吉他。林易暖看向黎小满，就按我们之前商量好的，古典舞配现代乐器。
林易暖转过身，眼神肯定。她走在舞蹈室中央，脱下外套，露出里面的练功服：
我们排练吧。
琴房里，吉他声骤然响起。林易暖随着第一个音符腾空而起，修长的身形在空中划出完美的弧线。
四年没跳又怎样？平时从不懈怠的练习和那些刻进肌肉的记忆从未消失。每一个旋转，每一个眼神，都带着压抑四年的力量与不甘。
徐沫的手指在平板上飞快滑动：
我在编辑澄清文案，就等视频素材了。
夏棠的镜头紧紧追随着那道身影：
天..……这段要是发出去，赵雅婷怕是要连夜退学..……
最后一个高难度控腿缓缓落下时，林易暖的呼吸已经有些不稳，但眼神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
黎小满放下吉他，眼里满是震撼：
暖暖，真的是太棒了！这才是真正的你……那个帖子简直就是瞎说八道！
不重要了。
林易暖接过徐沫递来的毛巾，轻轻擦拭额头的汗水:
“更何况。打脸，不用急于一时……”
“……”
今天的事让三人看到了不一样的林易暖，那个在宿舍里安静看书，在课堂上低调内敛的林易暖，此刻仿佛完全变了一个人。
她的每个动作都带着凌厉的锋芒，眼神中闪烁的自信，让人几乎不敢直视。
视频先留着。
林易暖解开束发的皮筋，黑发如瀑般倾泻而下，她抬眸，目光直直地看向夏棠手中的摄像机镜头：
到时候，所有人都会知道真相。林易暖指的是毕业演出那天。
几人明白。
夏棠歪了歪头，手指在相机上轻敲了一下：
好，但我还是要先剪辑一段发出去。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不然咱们美术系太憋屈了，总不能让什么人都能骑在头上撒野。
就是！
黎小满抱着吉他蹦过来，琴弦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清脆的颤音：
暖暖你看评论区，为你说话的全是我们美术系的人！她骄傲地挺起胸膛，证明我们美术系的眼睛还是雪亮的！
“咦！”
徐沫突然出声，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睁大：
帖子怎么不见了？
什么？三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徐沫将平板转向她们，屏幕上显示该帖已被删除的提示。
黎小满连忙抓起自己的手机，反复刷新了几遍校园论坛，那个挂着热门标识的诽谤帖确实消失得无影无踪，连带着琴瑟尔雅这个账号都显示已注销。
怎么回事？夏棠皱起眉头，校方？不对啊，周末行政处应该没人值班才对。
黎小满不以为意地摆摆手：
管他是谁呢，反正有人替咱们出头了！她笑嘻嘻地搂住林易暖的肩膀，看来除了我们，还有正义之士看不过去赵雅婷的所作所为呢！
“怎么回事？哪个好心人。”夏棠满脸疑惑。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就是好人！徐沫附和。
林易暖将一缕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嘴角扬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
既然帖子已经删了，我们继续排练吧。
舞蹈室里立刻恢复了刚刚的气氛。
黎小满抱起吉他，手指在琴弦上跃动；徐沫正在精心编辑着反击文案；夏棠则准备剪辑视频。
一舞毕……
赵雅婷以为删帖就完事了？
夏棠冷笑一声，手指飞快滑动：
今晚这个视频必须发出去，我要让全校都看看什么叫真正的舞蹈实力！
徐沫头也不抬地补充道：
文案我已经拟好了，重点突出：专业评委认证、获奖履历佐证、...
等等，黎小满突然停下拨弦的动作，眼睛亮得惊人，我们不如玩个大的？把视频做成前后对比版！左边放赵雅婷p图的假视频，右边放暖暖今天跳的真视频...
总之，她们已经决定了，就是对方帖子删了，她们也要为林易暖出口气，今晚就把视频发出来，保证赵雅婷看了都不敢说话！
(某男宿舍)
“怎么没有了？”谢楠手指悬在键盘上方，一脸错愕。
“你小子又干什么好事了？”许砚斜睨他一眼。
我刚黑进校园网，准备删那个黑林易暖的帖子……
谢楠挠了挠头，一脸困惑：
结果发现已经有人先动手了，连用户数据库都被清得一干二净。
啧啧！宋川白从床上翻身而起，一把抓起外套。
居然有人和你一样闲！他顺手抄起桌球杆，在谢楠肩上轻敲一下，走喽！打桌球去喽......
谢楠不服气地拍开球杆：
我这是路见不平！你是没看见那帖子多恶心......
某书房，温沐扬坐在台式的电脑前，看着“该用户存在违规，已被限制使用”。
确认操作无误后，他轻点鼠标关闭窗口。转回编程界面，温沐扬若无其事地继续敲击键盘。
……
当天晚上，【校园网】用户盛夏小满发布了新内容《美术系的除了会画画，还有无比宽广的胸怀，只喜欢用实力说话！》，而帖子在短短十分钟内点击量竟然破千。
帖子正文只有短短两行字：
我们美术系的人向来不爱吵架。要打脸，就用实力。
帖子开头是一张精心制作的长图对比：
左半边是赵雅婷发布的模糊视频截图，上面打着鲜红的字印章；
右半边则是高清拍摄的林易暖今日排练视频，标注着字水印。
往下滑动，是几张证明林易暖水平照片：
第一张是四年前省赛金奖证书特写；
第二张是《舞蹈艺术》杂志林易暖是封面；
第三张......
这条帖子像一颗深水炸弹，瞬间引爆了整个校园网。
原先跟风嘲讽的账号纷纷转换风向，还有一些美术系的学生们集体换上了坐等打脸的统一头像……
宿舍里，黎小满抱着笔记本笑得直拍大腿：
快看这个！舞蹈系的李思意居然点赞了！
“后台没看到，好像又取消了……”
“不小心点到的吧！”
夏棠和徐沫凑过去，三人笑作一团，真是解气！手机屏幕的光映在她们脸上，照亮了眼底的兴奋与期待。
而此时，林易暖已经回到了她的小屋。
窗台上的猫草在月光下轻轻摇曳，coffee蜷缩在她腿上，发出满足的呼噜声。手机静静躺在床头，屏幕早已自动熄灭，她对帖子的事情一无所知……
接连几日的阴雨终于停歇，窗外，一轮弯月悬钩高挂。
林易暖轻轻抚摸着coffee柔软的毛发，指尖传来温暖的触感。她望向窗外明朗的夜空，唇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明天，应该会是个晴天吧。
林易暖伸手关掉台灯，在黑暗中闭上眼睛。如果明天天晴，或许该去操场跑跑步了……
月光静静地流淌在床头，照亮了那本翻开的《雨季不再来》。书页间，一片玻璃糖纸淡淡的闪着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