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五点，林凡刚刚结束“纤美”女装店的工作，拖着略显疲惫却满足的身躯，正在回那间廉价出租房的路上。商场里的光鲜亮丽与即将面对的狭窄昏暗，仿佛是两个割裂的世界。
就在这时，他那部老旧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是父亲发来的短信。
林凡的父亲，林建国，是个典型的农村汉子，老实、沉默，像头老黄牛一样在建筑工地上操劳了大半辈子。
常年的重体力劳动，在他身上刻下了无法磨灭的痕迹——腰椎间盘突出严重，阴雨天疼得直不起腰；
膝关节磨损，上下楼梯都成了煎熬。一年前，他终于无法再支撑高强度的工地工作，为了多挣点钱，来到了这个城市，在一家小区找了个保安的活儿，
而林凡的母亲，李秀兰，则一直留在老家，守着那几亩田地，用日渐佝偻的脊背，从土地里刨食，支撑着这个摇摇欲坠的家。
林凡手指有些颤抖地点开短信，父亲那带着错别字、却字字沉重的话语映入眼帘：
“明凡（父亲总是习惯性地打错他的名字），你妈妈身体不行了，腰和膝盖疼得厉害，在床上都起不来了。
我心里怕得很，已经从老家把她接到城里来了。我现在带她去xx医院，你赶快也过来看看吧。”
短短几行字，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刺穿了林凡的心脏。他瞬间僵在原地，周遭喧嚣的车流人声仿佛瞬间被抽空，只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粗重的呼吸。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和心疼猛地攫住了他。母亲那布满老茧的双手，那被烈日晒得黝黑的脸庞，那总是带着疲惫却对他强撑笑意的眼神……一幕幕在他眼前闪过。
他仿佛能听到母亲因剧痛而压抑的呻吟，能看到父亲那焦急无助、布满皱纹的脸。
“我真没用！我真他妈没用！” 一股强烈的自责感如同毒藤般缠绕上来，勒得他几乎窒息。
父母为了这个家，为了他，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力气，身体垮了，未来一片灰暗。
而他自己呢？他现在却顶着一副光鲜的皮囊，享受着苏晓晴的温柔与性感、白露的刺激，甚至还在为今天店里那几个女孩的争风吃醋而暗自欣喜
强烈的负罪感几乎要将他淹没。他用力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不行，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 他猛地清醒过来，母亲还在医院等着！
他用最快的速度冲回了那间廉租房。房间里，他那具原本的、又矮又胖的身体，正毫无生气地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如同一个被遗弃的破旧玩偶。
林凡冲到旧身体面前，没有丝毫犹豫，焦急地、剧烈地推搡着那个沉重的像肥猪一般的身躯。
“醒醒！快醒醒！妈妈出事了！”他对着毫无反应的自己低吼着，心里充满了恐慌，生怕这诡异的切换机制在关键时刻失灵。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分钟，但在林凡感觉中却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地板上那具身体终于发出一声细微的呻吟，眼皮艰难地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
与此同时，林凡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和抽离感袭来，新身体的控制权迅速消失，他眼前一黑，意识如同退潮般从光鲜的躯壳中抽离。
下一刻，林凡在旧身体中彻底醒来。地板的冰冷坚硬、身体各处传来的酸胀感、以及那股熟悉的、淡淡的汗味和出租屋的霉味瞬间回归。但他顾不上这些，母亲病重的消息像火焰一样灼烧着他的神经。
他第一时间抓起那部老旧的手机，手指因为紧张和急切而有些不听使唤，好不容易才找到王线长的电话，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那边传来王线长不耐烦的声音：“喂？谁啊？”
“王…王线长，是我，林凡。”林凡的声音带着急促的喘息和不易察觉的颤抖。
“林凡？你又有什么事？”王线长的语气立刻沉了下来。
“对…对不起，王线长，我…我妈妈突然生病住院了，很严重，我…我今晚得请假，必须马上赶去医院…”林凡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充满恳求和急迫。
“什么？！”电话那头的音量陡然拔高，“林凡！你他妈耍我呢？第一天上班迟到！第二天刚干完，第三天就请假？你当厂子是你们家开的啊？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林凡紧紧握着手机，听着话筒里传来的怒骂，牙关紧咬。他知道自己理亏，这样的行为在任何单位都是不被允许的，王线长的愤怒情有可原。
他只能低声下气地反复道歉：“对不起，王线长，真的对不起…我知道这样不对，让您难做了…但我妈妈她…她真的病得很重，我必须得去…求您了…”
也许是听出了林凡声音里那快要溢出来的绝望和哽咽，王线长骂骂咧咧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最后变成了一声烦躁的叹息：“行了行了！妈的，算我倒霉！就准你这一次！明天！明天你必须准时给我到岗！再迟到或者请假，你就直接滚蛋，不用来了！听见没有！”
“听见了听见了！谢谢王线长！谢谢！”林凡连声道谢。
挂断电话，他甚至来不及换下身上那件沾着油污的旧工装，只匆匆套了件相对干净的外套，抓起钱包和手机，便冲出了昏暗的出租屋。
融入了城市华灯初上的夜色中，朝着父亲短信里提到的那个医院方向，拼命奔跑。此刻，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快点，再快点，赶到妈妈身边！
林凡冲进医院急诊室，焦急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寻，终于在留观区的一个角落看到了父亲。
父亲林建国正坐在病床边的塑料凳上，紧紧握着母亲李秀兰的手。
母亲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眉头因疼痛而微蹙着，但看到林凡来了，还是努力扯出一个宽慰的笑容。
“爸，妈！”林凡快步走到床前，气息还有些不稳，“妈，你怎么样？怎么回事？”
林建国看到儿子，像是松了口气，但眉头依然紧锁。他叹了口气，开始解释：“是你妈的老毛病了，腰椎间盘突出，压迫到坐骨神经了。这次特别严重。”
他顿了顿，回忆着白天的惊心动魄：“今天下午，你妈在老家院子里想搬一小袋稻谷。
结果刚一弯腰，就听到腰那里‘咔哒’一声，当时就疼得直不起腰，整个人瘫在地上，一动就钻心地疼，右腿又麻又痛，完全使不上劲。她赶紧给我打了电话。”
林凡能想象到母亲独自倒在农村老家的院子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无助场景，心里一阵揪痛。
父亲继续道：“我接到电话，魂都快吓没了。赶紧跟保安队长请了假，坐最快的一班长途车赶回老家。
看到你妈还躺在地上，疼得满头冷汗……”父亲的声音有些哽咽，他抹了把脸，“我找了邻居帮忙，才把你妈扶起来，一路辗转，好不容易才把她带到城里这家医院。”
这时，一旁的值班医生拿着检查结果走了过来，对林凡解释道：“你母亲这是腰椎间盘急性突出，伴有坐骨神经受压。
片子显示，她腰椎的劳损非常严重，椎间盘退化，这次是急性发作。
目前神经受压症状明显，需要绝对卧床休息，配合药物脱水消炎、营养神经，等急性期水肿消退了，疼痛才会慢慢缓解。”
医生看了看病床上虚弱的李秀兰，又看向林凡和林建国，语气严肃地补充道：“这次是个严重的警告：以后，重体力的农活是绝对不能再干了，提重物，都要避免，否则下次再发作，可能会更严重，甚至导致大小便障碍，那就真需要手术了。”
林凡听着医生的解释，看着母亲痛苦却又强忍的神情，心中充满了后怕和庆幸。还好不是更糟糕的情况，但医生的话也像一记重锤——母亲的身体，真的已经到了极限。
林建国握着妻子的手，对林凡说：“医生说了，先在医院观察几天，等情况稳定了就可以回家静养。” 他说到“家”字时，语气顿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窘迫和为难。
“爸，妈出院后是回你租的地方吗？”林凡问道，他知道父亲在城里租了房，但从未去过。
林建国叹了口气，黝黑的脸上皱纹仿佛更深了：“小凡，我之前……不是租的房子。是为了省钱，跟队里其他七个保安一起，挤在公司安排的宿舍里。怕你担心，我才一直骗你说租房子。”
他描述起那个环境，语气里带着难以掩饰的苦涩：“那地方……就是个城中村的老房子，八个人一间，上下铺，挤得转个身都难。夏天像蒸笼，只有个破风扇吱呀响；冬天四面漏风，被子都是潮的。屋里永远一股子汗味、烟味、还有隔夜泡面的馊味混合在一起的怪味。臭袜子、脏衣服堆得到处都是，厕所脏得下不去脚，晚上打呼、磨牙、说梦话的，吵得根本睡不好……”
林凡听着父亲的描述，仿佛能闻到那污浊的空气，看到那混乱不堪的环境。他无法想象父亲竟然一人为了省钱，在这样的宿舍里面生活了那么久。他的心更加的一阵刺痛。
林建国继续说，“所以我跟你妈商量了，等她出院，我就在我上班的附近，找个便宜的一室一厅租下来，我们俩一起住。我……我照顾她也方便。”
“租金……贵吗？”林凡下意识地问，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林建国沉默了一下，才低声道：“附近最便宜的，稍微像样点的一室一厅，一个月最少也得一千五往上……”他每个月当保安的工资到手也才四千出头。
之前他一个人住宿舍，极其节省，还能勉强存下一点钱贴补老家或者给林凡。可如果租了房，光是房租就去掉一小半，再加上水电煤气、两人的吃喝用度……
“四千多块的工资，去掉一千五的房租，就剩下两千多了……”林凡在心里飞快地计算着，两千多块，在城里要维持两个人的基本生活，还要应付母亲后续可能需要的药物和复查……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父亲没再说话，只是深深地看着病床上的妻子，那眼神里充满了无力感和对未来的忧虑。
林凡看着父母相对无言的愁容，感觉肩膀上的压力骤然增加了数倍，沉甸甸的，几乎要将他这具并不强壮的身体压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