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清遇刺的消息,如同一道惊雷,瞬间劈开了金陵城看似平静的政坛。一位深受皇帝信重、位列文华殿大学士的朝廷重臣,竟在离皇城不远的大街上遭遇截杀,这已不仅仅是挑衅,更是对帝国秩序和皇帝权威的公然践踏。
消息传入大内,朱标震怒。奉天殿内,御案被拍得震天响,群臣跪伏在地,噤若寒蝉。
“查!给朕彻查!”天子的怒吼在殿宇间回荡,“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有凶徒敢于刺杀朕的股肱之臣!顺天府、五城兵马司是干什么吃的?!锦衣卫、刑部,都给朕动起来!三日之内,若拿不到凶徒,主官一律革职问罪!”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整个金陵的暴力机器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运转起来。城门加强盘查,各处暗桩密探纷纷被激活,刑部的老吏、锦衣卫的缇骑,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猎犬,扑向城市的每一个角落。紧张的气氛笼罩全城,往日喧嚣的秦淮河畔,似乎也安静了许多。
景清虽侥幸保命,但伤势沉重,需长期静养。朱标亲自派太医诊治,赏赐药物,并严令其安心养伤,清丈事宜暂由副手代理。这一刺杀事件,非但没有让朱标退缩,反而更加坚定了他推行新政、肃清顽疾的决心。
在这片肃杀与紧张之中,各方势力的反应却耐人寻味。
凉国公府内,蓝玉听闻景清遇刺的消息,初时也是一惊,随即冷笑:“呵,这倒是省了老子不少事。也不知是哪路‘好汉’动的手。”他虽乐见景清倒霉,却也知此事敏感,严令麾下近期务必收敛,不得妄动,以免引火烧身。然而,他心中那份因赋税改革而起的戾气,却并未消散,只是暂时被压制。
以邵永善为首的清流官员,则在公开场合纷纷表示震惊与谴责,要求严惩凶徒,维护朝纲。但私下里,却也不乏窃窃私语。
“景清行事过于操切,招致怨望,方有此祸啊。”一位御史在邵府书房内低语。
邵永善捻着胡须,眼神复杂:“话虽如此,此风绝不可长。只是……经此一事,陛下对新政怕是更为执着了。”他们既担心朝局动荡,又隐隐希望此事能让皇帝放缓改革的步伐。
压力最大的,莫过于具体负责清丈事宜的官员和仍在推动商税改革的陈守拙。同僚的血,让他们既感悲愤,又心生寒意。陈守拙面对各方或明或暗的阻挠,以及骤然增加的人身风险,虽未退缩,行事却更加谨慎周密。
而在这片混乱与猜疑之中,姚广孝依旧如同幽潭深处的暗影,波澜不惊。他甚至在无人注意时,悄然焚毁了几页可能与某些流言起源有关的草稿。他知道,火候已经差不多了。景清遇刺,如同在即将沸腾的油锅里泼入了一瓢冷水,瞬间炸开,将所有的矛盾、恐惧、猜忌都暴露无遗。现在,需要的是再投入一块石头,让这锅滚油彻底倾覆。
他选择了一块看似最不可能,也最致命的“石头”。
数日后,一份署名“忧国士子”的匿名揭帖,悄然出现在金陵几个繁华市口的墙壁上,甚至通过某种渠道,被抄录送到了几位御史的案头。揭帖内容并非直接指责何人刺杀景清,而是以一种“忧心忡忡”的口吻,“分析”当前局势,其核心论点惊世骇俗:
揭帖声称,清丈田亩触及豪强利益,商税改革断了无数胥吏、地方官的财路,此二者已引得怨声载道。而某些“跋扈勋臣”,因其海上利益受损(暗指蓝玉),更对新政及推行新政之“实干派”大学士恨之入骨。如今景清遇刺,谁是最大得益者?谁最有动机,也最有能力做出此等无法无天之事?揭帖并未明言,但字里行间,那矛头却隐隐指向了以军功起家、素来骄横、且与景清等人多有龃龉的凉国公蓝玉!
这揭帖如同又一记惊雷,在已然暗流汹涌的金陵城炸响。
“荒谬!无耻!”蓝玉在府中暴跳如雷,一把将心腹呈上的揭帖抄本撕得粉碎,“是哪个阴险小人在背后构陷老子?!老子若要杀他景清,会用这等下作手段?!”
然而,流言一旦传出,便如野火燎原,再难遏制。朝堂之上,虽然无人敢公开指控蓝玉,但投向武勋集团的目光,却充满了怀疑与审视。一些原本中立或同情清丈的官员,也开始动摇——若此事真与蓝玉有关,那性质就完全不同了,这已不是政见之争,而是你死我活的倾轧!
朱标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阴沉。他自然不信蓝玉会愚蠢到用刺杀手段来对付景清,但这股骤然指向蓝玉的舆论风暴,却让他嗅到了浓烈的阴谋气息。有人,在刻意将水搅浑,在激化矛盾,甚至想将他和整个武勋集团彻底对立起来!
“查!给朕查这揭帖的来源!”朱标再次下令,这一次,目标直指那隐藏在幕后的黑手。
朝堂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文官与武勋之间的信任降至冰点,双方在廷议上甚至不再就事论事,而是充满了猜忌与攻讦。新政的推行几乎陷入停滞。
姚广孝站在翰林院值房的窗前,望着阴云密布的天空,仿佛在欣赏一幅杰作。他的第一步,制造混乱与猜忌,已经完美达成。接下来,是该进行第二步了——在这片混乱中,为那位困于“思过”府邸的猛虎,指出一条看似是生路,实则是悬崖的“明路”。他需要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将那份精心准备的《南洋风物志略》,以及其中蕴含的“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的暗示,送到该看到它的人眼前。
殿前风暴已起,乌云压城城欲摧。帝国的中枢,正面临着一场前所未有的信任危机与政治风暴。而这一切,都仅仅是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