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京城已经是草长莺飞，可山城的三月依旧是冰天雪地。黄昏渐近，一层薄薄的春寒裹住了整个城市。太阳斜到老秃顶子山后面，把西边的云烧成橘红色的火炭。天色是那种正在冷下去的钢蓝色，浑江的冰面开始酥了，裂开细密的纹，映着最后的天光。
红旗桥上车铃叮当，下班的人流裹着军大衣和深色棉袄，自行车龙头的铁皮反光一闪一闪。临街的筒子楼次第亮起温吞的灯火，广播里传来模糊的新闻播报声，与家家户户飘出的炒菜油烟搅在一起。空气里有未散尽的煤烟味，也有冰雪消融后泥土返潮的腥气。
“三哥，怎么这么晚？”姬子才没等人坐下，就把一壶温好的小烧递了过去。
“你嫂子吵吵着要吃香蕉，仲道也没有啊！我就去了趟市里。”姬子昌狡黠的笑了笑，“你说这老娘们是不是故意找茬，怀老大的时候啥也不缺，到了老二这，反倒是拿乔起来！唉，咱也说不过人家！”
“可不，怀的咱的种，一说是孩子想吃，爷爷奶奶就先抻不住劲了！”姬子才家的老二姬佑霖还不满周岁，那真是感同身受。
“咱俩喝完不能开车，你叫司机了吗？”姬子昌问。
“打车回吧！我车扔家里了，明早再带你来开。”姬子才以前才不管喝酒不开车的禁令，被大爷收拾过两次后，才长了记性。
“我新买的车，不能扔这啊！一会打电话让司机开回去。”姬子昌这两年的收益不多，年前大哥给各个公司配车，他轮到一辆，宝贝的很。
“啥时候去京都？”姬子才问。
“大哥说京城的土建工程，一般在3月中下旬至4月初可以动工。具体时间要受气温回升和冻土解冻情况影响，通常需等待地表以下30厘米左右冻土完全融化，且日平均气温稳定在5c以上。”姬子昌加了两口菜，“若遇倒春寒等特殊天气，动工时间可能会适当延后。不过今年的气候热的早，所以让我下周就过去！”
“行，你这也算熬出头了！”姬子才和哥哥碰了一下杯，一饮而尽，“咱们哥七个，大哥是总裁，二哥现在是局长，老五管北极制冷，老六管厚德发展，都比咱俩的规模大。老七，唉，那个妖孽就不提了！咱哥俩再没啥动静，就没脸见人了。”
“谁让咱俩起步晚！老六在创业期就跟着了，老五停薪留职的也早。”姬子昌放下筷子，咂咂嘴，“在外人面前咱俩也算是有里有面儿，一年也不少挣钱！唉，一开会，咱俩的规模还不如大嫂和燕子嫂子的企业，真没面子啊。”
“可不是！”姬子才自斟了一杯，“这次你兼着仲道建筑的总经理，可得把队伍带好了。京城和奉天的建设足够练手，以后分部的工程也应该都是自己做，这创收就多了。”
“我带个屁的队伍！”姬子昌摇摇头，“市里帮着协调人员，那些项目经理都是山城各个公司的技术大拿！市里是想用御八珍的工程打响名声，我就是一个牌位。”
“咱们尊重这些有能耐的人！可三哥你也别忘了，仲道建筑改制后，咱家是大股东，又是项目的甲方，外人面前你得支棱起来！”姬子才很担心三哥老好人加老实人的性格出现，那样还管个屁的企业，不得让外面的人熊死。
“这点数我还是有的！”姬子昌笑道：“做事不由东，累死也无功！咱家自己的工程都够干个三五年的，队伍慢慢磨吧。”
“行，你有这个打算就好！”
在堂兄弟中，姬子良、姬子昌和姬子才年龄相近，脾气相投，又都喜欢喝两杯，所以三人平时交流的比较多。而老五和老六年纪仿佛，也有共同语言，打小就在一起玩。子栋领比子良大四岁，子胜又比子玉大五岁，所以这俩人算是被动孤立！
“大姐能接昌盛地产吗？”推杯换盏了一会，子才问。
“大伯家有二哥从政，你家有小温子照看，所以我爸想让大姐在教育系统里继续往上走走！大姐接公司的可能性不大。至于那些女婿...”姬子昌摇摇头，“除了你家宝贵以前就是核心老员工外，其他的人都够呛。”
“他们当个中层干部还行，独当一面的机会不大行！”姬子才想想也附和道：“除非那几个没有出嫁的妹妹，能嫁个更有才华的人。说到底还是咱家起势太快，人员跟不上。”
“谁说不是呢！”姬子昌和弟弟撞了下杯，仰头饮尽后问：“富强建材去奉天和京城建分厂，你准备派谁过去？”
“我这也是闹人荒！”姬子才夹了颗花生米，“你和大哥都去京都了，我当然要跟过去凑热闹。不过前期建厂用不着我，大概五月份我才能过去，顺道跑跑业务！奉天是晓东过去看着。家里这一块儿让小温子的弟弟照看着，有啥事还有我爸把把舵，也差不了。”
“大哥说京城的投资加大，我看你是怕不给你订单吧！其实奉天的工程也不小，咱家的产业也多。我四月初也会去奉天，要不你也去得了！”
“我可不去奉天！好不容易出去一趟，就跑那么远一点，能学到啥！”姬子才摇摇头，他是个爱玩的性子，可不想离家那么近。
“你啊！”姬子昌笑笑，不再劝说。
“我听说表姐夫也要跟你去京城？”姬子才想起过年聚会时，表姐发的牢骚，“你说他好好地装修公司不干，去京城干啥！”
“表姐夫和我聊过。”姬子昌颇有些佩服的道：“他想去京城学学那里的装修！去年他是赚了不少钱，不过他觉得那都是因为有姬家的面子在，而且大部分人对装修这一块儿也没啥想法。可以后集团越来越大，家属楼也会越来越多，人家选装修的眼光也会越来越高，他要是技术跟不上，吃不了几年的老本就会没活干了！所以才想着先去京城探探路。有咱们在，他心里也有底不是。”
“唉，表姐夫也是有上进心的，表姐这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想法可不行！”
“姐夫找了我爸，表姐被训完就老实了！她没文化，一般我爸说的她都听。”
“你说咱俩是不是也该学点啥了！”姬子才转着杯子，眼睛看着对方，“以前企业小，我还觉得能把持得了，可现在总有些力不从心，说话都跟不上趟儿。”
“京城学校多，要不让子玉联系一下，咱俩交点儿赞助费，也去大学进修进修吧！”姬子昌也有些动心，这两年他看着二嫂和子秀、子琴、袁宝贵的变化，不爱学习的心态也有些转化。按照大哥的设定，仲道建筑会成为万人以上的大公司，自己这两下子可真不够看。
“我看行！”姬子才高兴的拍了一下桌子，“你过去先和小鱼儿说说，让他帮咱想想办法。最起码今年再开会，咱俩不能再照稿念了。”
“嗯！”堂弟的话让他心里一紧。是啊，年会上，自己都能感觉出来和其他人的差距，仗着自己皮肤黑，别人看不出来脸红罢了。
“得！今天就这一瓶酒，咱俩一人半斤，也别多喝，你还得伺候孕妇，我也得看孩子！”姬子才有些意犹未尽，可老婆能忍受自己喝酒，绝对不会忍受自己喝醉。生了两个男孩，人家的家庭地位越发稳固，自己这个播种人却只能伏低做小，嗐，啥世道啊！
“你这酒不错，是小鱼儿整的那个大泉源不？”老三拿过来陶瓷的瓶子看了一眼，有些惊讶的道：“这是啥瓶？我以前怎么没见过？”
“嘿嘿...这是样品啊！”姬子才笑着道：“小鱼儿让厂子做了十几箱，年前招待港城人用掉了大半！老五参加接待，后备箱就剩了两瓶。”
“以后集团都用这个酒？”姬子昌咂咂嘴道：“那还真不错。”
“这是二十年陈酿，给咱们高管招待用的。至于其他人，是五年陈酿。”姬子才解释道：“小鱼儿说自家产的酒保证是纯粮酿造，外面的质量说不好，容易喝坏人。”
“都是酒，有啥区别？”姬子昌哑然。
“他说假酒里有甲醇，很容易让人失明。不好的酒里杂醇多，所以容易上头、呕吐。反正人家大学生，说啥咱就听着！”姬子才奸笑道：“这里最合适的就是咱俩，他们酒量不行！喝的也少。”
“那过年的时候咋没喝这个？”姬子昌记得大聚会的时候，喝的还是五粮和茅子。
“这是招待用酒。”姬子才笑嘻嘻的道：“大哥说家里聚会还是喝点好的！”
“其实我觉得这个酒也不差！入口柔，一线喉，还没有酒曲的那股怪味儿。”
“嘿嘿，那你等招待酒出来多囤两箱，反正我那瓶儿不会给你。”
“德行！”姬子昌根本没那心思，想想继续问道：“这玩意上市销售么？”
“是啊！这就是给八珍贸易出的新品。德军说市场上只有两种包装，一是一斤的净瓶，一是二两的扁瓶。品牌是“烧刀子”，咱们这个窖藏陈酿存货不多，都用来做招待酒！今年开始加大产量，以后再用“大泉源”的牌子投放市场。”
“还是景县长会用人啊！一下子就把这酒厂盘活了。”
“可不，原本都资不抵债了！大哥都不想收，还是小鱼儿拍的板，企业也划给八珍贸易了。”
哥俩慢慢的喝着，也说着互相激励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