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罗殿。
死寂。
一根针落在地上，恐怕都清晰可闻。
白非凡端坐席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玉杯杯沿。
他甚至没抬头。
但他能感觉到。
一道道目光如同刀剑，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尽数落在他身上。
有玩味的。
有轻蔑的。
有幸灾乐祸的。
更多的，是赤裸裸，看死人般的冰冷。
慕容晨的声音，就是这片冰冷中的一道寒风，轻飘飘，却刮得骨头发疼。
“白夜师弟，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听闻你一回来，便得宫主厚爱，我这做师兄的，替你高兴。”
“只是……”
他话锋一转，声音陡然阴冷。
“永夜神宫，不养废物。”
“你的位置，有多少人盯着，你，清楚吗？”
话音未落。
啪！
一个清脆的响指，在大殿中炸开。
白非凡眼角余光，瞥见一道山岳般的黑影，从慕容晨身后走了出来。
每一步。
都让坚硬的黑曜石地面，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闷响。
那是个男人。
一个壮得像头魔熊的男人。
他浑身肌肉虬结，青黑色的血管如条条小蛇，在皮肤下狰狞地蠕动。
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和煞气，混杂着汗臭扑面而来。
金丹中期。
而且是那种常年在生死边缘搏杀，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狠角色。
白非凡的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只听慕容晨那猫戏老鼠般的声音，再次响起。
“赵厉，我最忠心的一条狗。”
“去。”
“跟咱们万年不出的天才，白夜师弟，松松筋骨。”
他顿了顿，声音里的恶意几乎要溢出来。
“记住。”
“下手，轻一点。”
“可别一拳……就把咱们宫主面前的红人，给打死了。”
“哈哈哈……”
压抑的哄笑声，从大长老派的席位中传来，肆无忌惮。
那个叫赵厉的魔修，咧开血盆大口，露出两排被血染黄的森然獠牙。
他扭动着粗壮的脖颈。
“咔！”
“咔嚓！”
骨节爆鸣声，刺耳无比！
一双浑浊的三角眼，死死锁定在白非凡的身上，那眼神不像在看一个同门。
像在看一头，即将被撕碎的猎物！
充满了残忍。
与兴奋！
“白夜师兄！”
赵厉的声音，沙哑而暴戾。
“请——！！！”
最后一个“请”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伴随着音浪，一股狂暴的魔气，如同一头出笼的凶兽，轰然压向白非凡！
气压。
仅仅是气压，就让白非凡身前的玉桌，发出了吱呀呻吟，表面浮现出一道道细密裂纹！
整个幽罗殿的目光，愈发灼热。
白非凡缓缓抬起头。
他的视线，落向最高处。
王座之上。
那个身着宫装，颠倒众生的女人，永夜魔主夜凝霜，正单手支颐，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切。
她红唇微启，对着白非凡，做了一个口型。
——上。
呵。
白非凡的心底，发出一声冷笑。
这一战，是立威。
更是……宣告！
宣告他白夜的回归！
在全场数百道目光的注视下。
他动了。
他甚至没有站起来。
他只是，缓缓抬起右手。
然后。
轻轻地，往前一推。
轰——！！！！！！！！
一股气息。
不！
那已经不能称之为气息！
那是一片……“域”！
一片无形、无质，却比万古玄冰更冰冷，比九幽深渊更死寂的“域”！
自他体内，如潮水般，席卷而出！
这股力量里，没有狂暴，没有血腥，没有一切魔修功法该有的特征！
有的，只是……
精纯！
和……
古老！
仿佛它不属于这个时代！
仿佛，它来自于天地未开，鸿蒙未判之初！
它，是万魔之源！
它，是大道之始！
“嗡！”
一瞬间！
整个幽罗殿内，所有魔修，无论长老天骄，无论金丹元婴！
有一个算一个！
所有人都感觉，自己体内奔流不息的魔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
瞬间！
凝固！
停滞！
仿佛江河倒灌！
仿佛臣子遇见了帝王！
“噗！”
距离最近的赵厉，甚至连反应都来不及！
他那前冲的气势，如同母猪撞树，瞬间崩解！
整个人如遭雷噬，一口逆血狂喷而出！
“我的魔气……我的魔气不受控制了！”
“这……这是什么鬼东西？！”
“他的永夜魔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修炼到这种地步！”
恐慌的惊呼声，此起彼伏！
就连慕容晨脸上那胜券在握的笑容，也在这一刻，彻底冻结！
然后寸寸化为惊骇！
他从那股古老的气息中，嗅到丝让他灵魂都在颤栗的……恐惧！
“装神弄鬼！”
赵厉发出一声不甘咆哮，强行压榨金丹，试图挣脱那股束缚！
“给我死！”
“青魔撼山！”
他一条右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异化，漆黑的魔鳞疯长而出，化作一条狰狞巨臂！
一拳轰出！
空气发出不堪重负的尖啸！
拳锋未至，那股撕裂一切的拳风，已经吹得白非凡黑发狂舞！
然而。
白非凡依旧坐着。
面无表情。
他甚至都懒得再看赵厉一眼。
因为。
他听到了一个声音。
一个从比九幽更深，比亘古更远的地方，传来的声音。
嗡——
那是一声，极其轻微的嗡鸣。
起初，若有若无。
但紧接着！
嗡——嗡嗡嗡嗡嗡——！！！！！！
整个幽罗殿！
不！
是整座永夜神宫！
是整条支撑着神宫的万里魔脉！
都开始剧烈，疯狂地，共振了起来！！！
“怎……怎么回事？！”
“地震了？！”
“不！不对！这声音……这声音是从大殿深处传来的！”
所有人都骇然地，扭头望去！
视线的尽头。
大殿的最深处，王座之后。
那里，矗立着一尊高达百丈，仿佛与整座山体融为一体的古老魔像！
始祖魔像！
它已经在这里，沉默了不知多少万年！
可就在此刻！
在数百双惊骇欲绝的眼球倒映之中！
咔嚓——！
一声脆响。
一道裂缝，如同黑色闪电，从魔像的眉心，骤然出现！
紧接着！
咔嚓！咔嚓！咔嚓嚓——！
无数道裂缝，蛛网般在魔像表面疯狂蔓延！
大片大片的石皮开始剥落！
簌簌坠下！
露出了……
石皮之下，那仿若由宇宙间最纯粹的黑暗与混沌，浇筑而成的……
神躯！
轰——！！！！！！！
一股至高无上，统御万魔的意志，自那神躯之中，轰然爆发！
那股意志，横扫而出！
赵厉那足以轰碎山岳的青魔拳劲，在这股意志面前，脆弱得像个笑话。
甚至没能发出一丝声响。
就那么湮灭了。
化为最原始的粒子。
而赵厉本人，则“噗通”一声，双膝狠狠砸在地上，坚硬的地砖被他的膝盖，直接跪得粉碎！
七窍之中，鲜血狂飙！
他甚至连惨叫都发不出来，就被那股意志压得死死的，像一条濒死的狗！
不仅仅是他！
大殿之内！
“扑通！”
“扑通！扑通！”
下饺子一般！
一个又一个平日里眼高于顶的魔道天骄，承受不住那股来自灵魂血脉最深处的威压，双腿一软，当场跪伏！
兵器，法宝，“当啷啷”掉了一地！
元婴境的长老们，一个个面色惨白如纸，用尽全身修为，才勉强支撑着没有跪下，但身体，却筛糠般抖个不停！
星魁，慕容晨！
他双目圆瞪，瞳孔缩成针尖！
“不……不可能……”
他喉咙发出嗬嗬怪响，双腿疯狂打颤，若不是身后两名心腹死死架住，他早已跪了下去！
高座之上！
啪嗒！
一声脆响！
永夜魔主夜凝霜，手中那只血玉酒杯，被她失手捏得粉碎！
猩红的酒液，顺着她白皙如玉的指缝，滴滴答答落下。
她那双勾魂夺魄的媚眼，此刻只剩下无尽的……
震撼！
与，不敢置信！
她猛地从王座上站起，死死盯着场中！
只见！
那尊彻底苏醒的始祖魔像，三张模糊的面孔之上，六只紧闭了无数年的魔眼，缓缓地……
睁开！
六道纯黑色，仿佛能吞噬一切光明的神光，从那六只魔眼中，投射而出！
如同六根，撑起深渊的擎天之柱！
而那六道神光的汇聚点……
赫然是……
场中。
在那片跪倒的身影中。
那个唯一一个。
从始至终。
都安然端坐，甚至连衣角都未曾飘动一下的黑衣身影。
白夜！
那股镇压全场的始祖意志，在触碰到白非凡身上那股鸿蒙魔气时，非但没有镇压！
反而！
发出了一声仿佛跨越万古时空，游子终见慈母般的……
轻吟！
与……
共鸣！！！
死寂。
整个世界，都被按下了暂停键。
所有还站着的人，都用一种看怪物，看神明，看一尊……活着的始祖般的眼神！
死死地！
盯着那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