厢房内,青鸾确实如婉姑姑所言,已经陷入了沉睡。
婉姑姑细致的包扎带来了药物清凉的镇痛效果,驱散了部分火辣辣的疼痛。容嬷嬷在她睡下前又送来了一套干净柔软的女子中衣,换下了她那身染血破损的里衣。身体被温暖干燥的布料包裹,躺在虽然不算奢华但干净舒适的床铺上,连日来积压的疲惫和紧绷的神经,如同退潮般席卷而来。
她几乎是在头沾到枕头的瞬间就失去了意识。
这一觉睡得极沉,连梦都没有。身体本能地抓紧一切时间进行修复。内力在经脉中缓缓自行运转,虽然微弱,却如同涓涓细流,滋养着受损的肌体,对抗着伤处的炎症与疼痛。
青鸾再次睁眼时天已经大亮,有瞬间的恍惚,陌生的床帐,陌生的房间布局,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香。随即,背后的刺痛和左肩的僵硬提醒了她昨夜的经历。
她试着动了动,牵动背上的伤口,让她轻轻吸了口冷气,但感觉比昨夜好了许多,至少那种持续的灼痛感减轻了。她撑着手臂,缓慢而小心地坐起身,动作间尽量不使用到背部的肌肉。
环顾四周,这是一间陈设简洁的厢房,桌椅茶具一应俱全,窗明几净,虽不奢华,但井井有序又一尘不染的摆设,还是体现了主人家的身份。她眼光往地上扫去,昨晚丢在此处的血衣已经被收走,想来这一觉应该是这段时间睡得最沉的,有人进来都未曾察觉。
想起昨日容嬷嬷传话说殿下让她在府中休息两日,心里衡量了一下军营目前的情况。新的军需物资已经运进城中,军中士气高涨,根据之前萧景玄的计划必定是要化被动为主动,那这几日必定是做准备相关事宜。北狄那边未劫持成功,之前的围城救援计划定会受影响,预计也会有新动作。但暴风雨来临前会有几天假象的平静,这几天平静也确实利于她养好伤口恢复内力。
青鸾又想起昨日突围的情形,他们百余人最终入城的也就三四十余人。但死在他们刀下的北狄战士更是不计其数。无论何时战争都是一场屠杀,挥刀的是上位者,被屠的是手中的将士。她将双手摊开向上露出掌心,这双曾经救人水火的手杀起人来也这番得心应手。
她慢慢挪到床边,双脚落地,正准备起身倒杯水喝,门外传来了轻轻的叩门声。
“姑娘,醒了吗?”是容嬷嬷的声音。
“嬷嬷请进。”青鸾坐直了身体。
容嬷嬷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粥,几样清淡小菜,还有一碗浓黑的汤药。
“感觉如何?伤口还疼得厉害吗?”她将托盘放在桌上,关切地打量着青鸾的脸色,“脸色比昨晚好些了,但还需静养。这是早膳和婉姑姑吩咐按时服用的汤药。你先用些粥,再吃药。”
“有劳嬷嬷费心,已经好多了。”青鸾道谢,在容嬷嬷的示意下,走到桌边坐下。动作间依旧能感受到背部的牵扯感,但尚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
粥熬得软糯香甜,小菜清爽可口,显然是特意为伤者准备的。青鸾安静地吃着,容嬷嬷就在一旁陪着,絮絮叨叨地说着:“殿下吩咐了,让你在这里养伤,需要什么只管跟我说。这院子僻静,等闲不会有人来打扰。婉姑姑晚些时候会再来给你换药。”
“这几日麻烦嬷嬷和婉姑姑了,还劳烦和婉姑姑说一声还是称呼我蓝青。”虽然校尉府都是萧景玄的人,但是难免怕养成习惯无意间暴露了身份。
“好的,蓝青小哥。”
青鸾礼貌的笑了笑便专心用膳,容嬷嬷也未再多说,待用完膳后,她便端起那碗汤药一饮而尽。
容嬷嬷见青鸾放下药碗随即收拾好碗筷,她又道:“姑娘若是觉得闷,可以在院子里稍微走走,但切记不可动作过大,免得伤口裂开。老奴就在附近,有事唤一声即可。”
“多谢嬷嬷,我晓得了。”
容嬷嬷离开后,厢房内又恢复了安静。青鸾没有起身走动,只是静静地坐在桌边,感受着体内药力化开带来的温热感,以及内力一丝丝缓慢恢复的迹象。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回到床边,盘膝坐好,虽然不能进行剧烈的内力运转,但基础的调息吐纳却无妨。她闭上双眼,摒弃杂念,引导着那微弱的内息,缓缓游走于经脉之间,如同春雨润物,悄无声息地修复着身体的损伤。
晨光透过窗棂,在青石板地面上投下细碎的光斑。青鸾静静坐在窗边,耳畔是院中梧桐树上清脆的鸟鸣。这是她踏入校尉府的第四天。
如同前几日一样,辰时刚过,容嬷嬷便准时提着食盒推门而入。食盒打开,依旧是三菜一汤并一碗米饭的配置,却日日不同。今日是一碟清炒时蔬,一盅炖得金黄的鸡汤,一尾清蒸鲈鱼,另有一碗隐隐透着药香的赤色米粥——那是婉姑姑特意调配的补血益气药膳。
“姑娘今日气色好多了。”容嬷嬷布好菜,慈和地笑着,“这红枣当归粥最是养人。”
青鸾轻声道谢。
巳时末,婉姑姑提着药箱准时到来。换药的过程安静而高效。婉姑姑的手法极为专业,指尖轻柔,动作利落,最大限度地减少了她的不适。当旧的敷料被揭开时,青鸾侧头看了一眼铜镜——肩胛处那道狰狞的刀口已然收拢,覆上了一层深褐色的硬痂。
“恢复得比老身预想的还要快。”婉姑姑仔细检查着,语气中带着一丝赞许,“姑娘底子好,这‘玉肌生骨膏’也是功不可没。内服的方子我再调整两味,再服三日便可停了。”
青鸾能感觉到,那曾火辣辣疼痛的伤口,如今只在动作过大时传来些许轻微的牵扯感。那些遍布背部的擦伤与淤青,更是早已消退,只留下几近淡不可见的痕迹。安全无虞的环境、精心调配的膳食、堪称极品的伤药,以及这被迫的、充足的休养时间,几重因素叠加,让她的身体以惊人的速度愈合着。
然而,身体越是放松,精神却越是紧绷。
这四日,她未曾踏出房门一步,也未曾向任何人打听外界的风声。校尉府内一片宁静,仿佛她只是在此做客。但她深知,这平静的水面之下,必然暗流汹涌。
她希望这样的安静能再多几日。并非贪恋这份安逸,而是她需要时间——需要这具身体恢复到足以应对下一场。她轻轻握了握拳,感受着体内逐渐恢复的气力,目光投向窗外那片看似平静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