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澜盘膝坐在药铺废墟中央,双目紧闭,眉心一道金纹若隐若现。他掌心尚有余温,那残卷化作的光流已尽数没入识海,可文宫深处仍在翻涌不休。
越女剑意如江河倒灌,与《正气歌》凝成的浩然长虹激烈碰撞。一者锋锐无匹,直指人心杀念;一者厚重沉雄,镇守天地纲常。二者相斥,文宫梁柱寸寸龟裂,殿宇边缘浮现出春秋战场与忠烈碑林交叠的幻影,仿佛随时会彻底崩塌。
“不能散。”他低喝一声,舌尖抵住上颚,强行稳住心神。
就在意识即将被撕裂之际,系统骤然激活。识海中,《文心雕龙》全本自虚空中浮现,书页翻动间洒下无数古篆,如星点般环绕文宫旋转。
【知识萃取启动——核心理念提取中:摛文必在纬军国,负重必在任栋梁。】
一股清明之意顺经脉而下,直入文宫主殿。沈明澜猛然睁眼,眸底闪过一道墨色流光。他不再试图压制剑意,而是将其引导向《文心雕龙·神思篇》所言之境——“寂然凝虑,思接千载”。
剑意顿滞。
那一瞬,凌厉杀机竟转为笔走龙蛇的文思锋芒。原本狂暴的能量开始沿着某种韵律流转,在文宫穹顶勾勒出一篇篇无形文章。字字如钉,句句成链,将濒临崩溃的结构重新串联。
“以文章为骨!”他双手结印,文气自指尖喷薄而出,注入宫殿根基。
主殿地基缓缓抬升,由青石变为通体玉质,四根巨柱拔地而起,雕饰不再是简单的云纹,而是密密麻麻的典籍摘录——《论语》立仁,《孟子》倡义,《荀子》正名,《韩非》立法。每一道刻痕都蕴含文道真意,撑起新的格局。
“以道义为魂!”他再吐一字,胸口《正气歌》之力轰然炸开,化作赤金色光流,缠绕于梁柱之间。那些曾守护山河的忠烈之志,此刻成为维系文宫不灭的核心支柱。
“以剑意为刃!”最后一声断喝,他右手虚握,越女剑虚影自识海深处升起,却不斩人,反向内刺入文宫心脏位置。
“锵——”
一声清鸣响彻识海。
剑尖触碰到文宫核心的刹那,整座宫殿剧烈震颤。紧接着,所有能量开始回缩、压缩、重组。原本杂乱的意境融合为一,形成一条贯穿天地的文道主轴。
宫殿形态终于定型。
飞檐九重,层层递进,每一层皆悬浮着一段《文心雕龙》中的精要篇章。最高处,一块匾额无声浮现,上书三个大字:**文心殿**。
风骨为脊,情采作瓦,熔裁成墙,通变构门。整座文宫已非单纯的修行之所,而是一座承载文明重量的精神圣殿。
可异变未止。
空中忽然浮现出万千古篆,皆是《文心雕龙》中的关键字句:“心生而言立”“情定而后辞畅”“夸而有节,饰而不诬”。这些文字如游鱼般纷乱穿梭,无法归位。
沈明澜知道,这是最后的考验。
若不能以自身文心统摄全局,便只能停留在伪境,徒有其形,不得其神。
他深吸一口气,回忆起穿越以来的种种——敦煌星图前的孤身破译,朝堂之上以诗讽政的胆魄,面对蚀月教徒时吟诵《正气歌》的决绝。他曾为一人执笔,也为万民发声;既写过儿女情长的婉约词章,也留下过怒斥奸佞的雷霆檄文。
“文从心出,不在巧饰。”他低声说道,“真正的文章,从来不是为了取悦谁,而是为了说出该说的话。”
话音落下,他并指为笔,凌空书写。
第一字:“诚”。
第二字:“直”。
第三字:“敢”。
三字成列,如刀劈斧凿,划破识海混沌。那些散乱古篆仿佛受到召唤,纷纷向这三字靠拢,按“起承转合”之律排列组合。
渐渐地,一条巨龙轮廓显现。
它由“风骨”“情采”“宗经”“征圣”等篇章关键词构成鳞甲,尾扫八荒,首昂苍穹。龙口微张,衔着一枚散发着柔和光芒的印记——那是“文心印”,象征对文道本质的真正领悟。
“成了。”他嘴角微扬,却不敢松懈。
巨龙盘踞于文宫顶端,气息仍未完全稳定。每一次呼吸,都引发识海风暴,外界也随之震动。屋顶残存的瓦片簌簌抖动,墙壁裂缝中尘土不断滑落,仿佛整座废墟都将倾塌。
顾明玥站在屋角,手中短剑始终未收。她能感觉到那股威压,如同面对一座即将苏醒的远古神庙。她的右眼罩微微发烫,破妄之瞳虽未开启,却已感知到空气中浮动的文字之力,宛如细针轻刺皮肤。
她没有上前,也不敢打断。
她只是看着那个坐着的身影,忽然意识到——从今往后,他们之间的距离,或许已经不再是主仆那么简单。
沈明澜察觉到了她的注视,却没有睁眼。
他运转《庄子·养生主》中的“缘督以为经”之法,引导文宫巨龙沿任督二脉虚影缓缓游走。一圈周天行毕,狂躁的气息终于内敛,化作涓涓细流,滋养四肢百骸。
然后,他睁开了眼。
眸光如刀,扫过地面一块碎砖。那砖石瞬间裂开一道笔直缝隙,像是被无形利刃切割而成。
他抬起手,指尖轻轻一点身前尘土。
一道无形威压扩散而出,屋内所有震颤戛然而止。连飘在空中的灰尘都凝滞了一瞬,随后缓缓落地。
顾明玥心头一震,不由自主退了半步。
这不是力量的简单提升,而是一种本质的蜕变。就像凡铁炼成了精钢,溪流汇成了江海。他的存在本身,已开始影响周围的空间秩序。
“你……现在是什么境界?”她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什么。
沈明澜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五指缓缓收拢,又松开。他能感受到体内每一寸经络都在共鸣,文宫中的巨龙静静盘旋,随时可腾空而起。
“以前我说‘以诗词为剑’,不过是比喻。”他站起身,月白儒衫无风自动,“现在,诗就是剑,文即是道。”
他迈步向前,脚步落在地面,竟发出金石相击之声。走到门口时,他停下,望着外面昏暗的街巷。
三天后,城南旧坊,子时开门。
崔家二公子要他带残卷去换命。
可如今,已不是他换命,而是他来定别人的生死。
顾明玥跟上来,站在他侧后方半步的位置。这一次,她没有刻意隐藏身形,也没有压低脚步。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是护卫,而是同行。
“我们什么时候行动?”她问。
沈明澜没有回头,只是抬起手,摩挲着腰间的竹简玉佩。系统安静地蛰伏在识海深处,但那股力量,已与他的心跳同频共振。
“不急。”他说,“先让他们等等。”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更鼓声。
三声刚歇,第四声还未敲响。
就在这静默的间隙,沈明澜忽然抬头,望向夜空。
一颗流星划过天际,短暂照亮了他的脸。
那流星并未坠地,而是在半空中骤然停滞,随即碎裂成无数光点,如同撒落的墨迹,在空中拼出一行模糊古字:
……文脉将乱,执笔者当立……
顾明玥也看到了。
她瞳孔微缩,正要说话——
沈明澜突然抬手,制止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