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子女是父母前世的债，庄邱悦觉得他们老庄家上辈子一定是造孽太多，所以这辈子老天才会派庄霞来折磨他们。
明明庄霞小时候那么听话，那么乖巧。
怎么碰到那个姓李的，就跟魔怔了一样。
父母家人的苦劝充耳不闻，朋友的疏离无动于衷，满心满眼只有那个男的。
她能狠得下心，庄邱悦他们作为长辈，却不忍心看庄霞受苦。
所以才会又是送工作，又是送钱，就希望李家能念些好，让庄霞日子过得顺畅些。
现在看来，是他们亲手喂大了那家人的狼子野心。
宋幼宁看着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起身给她搪瓷缸里添了些热水。
热气氤氲中，她才轻声开口：“庄姨，你们不是不知道该怎么做，只是狠不下心。”
这话像根细针扎进心口，庄邱悦蓦地怔住。
“人都是这样的，哪怕吃尽了亏，也总想再给一次机会。”宋幼宁眼神飘忽，落在半白半绿的墙壁上。
庄邱悦他们是这样，她也是。
对姜闯是这样，对二哥也是这样。
想起二哥登报时的决绝，父母知道之后的沉默和长叹，宋幼宁喉间泛起涩意。
她抬头看着庄邱悦，“对亲手养大的孩子狠不下心，是人之常情，可庄霞的丈夫恰恰就是利用你们的心软，知道你们会为了庄霞一次又一次地退让，才会得寸进尺。”
庄邱悦哑然，一时竟无话可说。
她低下头，指尖紧紧攥住搪瓷缸沿，声音发颤：“你说得对，说起来，也是我们害了她，要是当初全家咬死了，她敢结婚就断了往来，哪会让那家人蹬鼻子上脸。”
庄邱悦和庄邱生对于庄霞的婚姻，是愧疚的。
老觉得当初他们对庄霞多关心一点，或者多注意一点，庄霞不会这么轻易就着了人家的道。
所以看见庄霞结婚后婚后瘦得脱相，便偷偷塞钱塞粮票，结果换来姓李的一句‘你们家有钱，多帮衬帮衬是应该的’。
宋幼宁劝道：“现在也不晚，庄霞姐还年轻，现在及时止损总好过等老了后悔。”
庄邱悦抬头，目光渐渐坚定。
解决了一桩心事，她全身都轻松了不少，话匣子也打开了。
“你是没见过庄霞嫁的那家人，你只要见过，你肯定不会跟庄霞这种眼瞎，脑子又不灵清的人交朋友。”
宋幼宁来了好奇，她下乡至今，见过最极品的人也就是姜文静了，难道还有比姜文静还要极品的人？
“男方家有三个孩子，庄霞嫁的是老二，跟庄霞说什么，他父母偏疼老大和那个妹妹，对他不管不顾的，他只能什么都靠自己。”
“庄霞那蠢货信了，连彩礼都不要，还要带着嫁妆嫁过去，结果我们一打听——”
她冷笑一声：“情况跟他说的截然相反！”
宋幼宁一脸惊讶：“啊？这也不怕露馅？”
庄邱悦一拍大腿，“可不就露馅了！他爹妈最偏心他这个老二了，老大是个庄稼汉，听说因为家里只够供一个孩子读书，就只让老大上了一年小学，老二倒是高中毕业。”
“那个老幺最可怜，因为是个女娃，他们家要把她卖了，换老二结婚的彩礼，没想到碰到庄霞这么个傻货，倒是把老幺保下了，也算是唯一一件好事了。”
宋幼宁点点头，这哪里是偏疼，这分明是让老二趴在全家身上吸血。
说起来，家里排老二的是不是都这么丧良心？
宋幼宁眼里闪过一丝阴霾，撑着下巴问：“那庄霞的公公婆婆人怎么样，会不会是被自己儿子哄骗住了？”
庄邱悦无力地摆摆手，神情厌恶：“什么蒙骗，分明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在他们眼里，二儿子放个屁都是香的，老大累死累活是应该的，老幺被卖也是活该，谁让她是个女娃呢！”
提起这对夫妻，庄邱悦又想起一桩糟心事。
“庄霞结婚的时候，我哥虽说心里不乐意这门亲事，但到底心疼这个唯一的女儿，就在钢铁厂食堂摆了几桌酒席。”
“哪成想，这俩老东西居然带着一大堆亲戚，跑到我们女方的酒席上白吃白喝，临走时还厚着脸皮让我哥把份子钱全给他们！气得我哥半年没跟庄霞说过话，她到底找的什么人家啊！”
宋幼宁听得津津有味，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庄姨，我记得庄霞姐提过，他们抱养了一个孩子？”
“可不是嘛！”庄邱悦一提这事更来气。
“那孩子是他们大队的，跟李家算是远房亲戚，孩子身体不好，那家养不起，就送过来了。”
“说起这事我就生气，你说庄霞是不是傻啊，就算要抱养，抱个身体好的婴儿多好啊，她可倒好，抱回来个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孩子，而且那孩子都记事了，天天哭着要找妈妈，根本养不熟！”
眼见天色已黑，庄邱悦看了眼时间，拿好饭盒，起身告辞：“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走了。”
庄永依依不舍地站起来。
“我送你们。”宋幼宁站起来，伸手去接她手里的饭盒。
庄邱悦一边避开，一边不容置疑地说：“不用。”
宋幼宁坚持：“外头天黑路滑，我就送到医院门口。”
“真不用，庄姨没跟你客气，这段路我熟，闭着眼睛都能走！”
“我送吧。”闻景在一旁接口。
宋幼宁想了想，将饭盒递给他，“行啊，那闻同志送完直接去招待所吧，不用过来了，夜里我守着就行。”
闻景不肯：“哪能让女同志守夜，嫂子你带着孩子去招待所睡就行了，我身强力壮，适合守夜。”
小秋凑到小成身边，跟他咬耳朵：“哥你看，他们在用嘴巴打太极。”
小成捂着嘴笑。
姜闯在一旁听得头疼，终于开口：“都别争了，闻景，你把庄姨他们送到门口，再把幼宁和小耳朵送到招待所，今天晚上不用守夜。”
他语气不容置疑，直接把路线都规划好了。
宋幼宁蹙眉：“你自己留在医院，万一有什么事——”
“我又不是残废。”姜闯打断她，语气淡淡的，“有护士值夜，有事我会按铃。”
宋幼宁还要说话，却被闻景抢了先：“不行，晚上得有人守夜，万一你晚上又烧起来了怎么办？”
宋幼宁紧跟一句，“护士也未必第一时间会发现，万一你烧成了傻子怎么办。”
闻景一脸认同地点头，末了想起姜闯看不见，开口道：“就是就是！”
姜闯一时沉默了，似乎没料到连闻景也会反对。
好半天后，他妥协了。
“行，那就闻景留下吧，宁宁，你带着孩子去招待所好好睡一觉，明天你再替他。”
至于明天晚上会不会让宋幼宁留下，那就是明天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