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场上死寂一片，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声音，和尼古拉斯那压抑不住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泣。
格伦感觉自己像是被剥光了衣服，扔在了所有人的视线中央。
每一道目光都像是一根针，扎在他的皮肤上。
有瑞克那冰冷审视的，有肖恩那不耐烦催促的，有迪安娜那夹杂着最后一丝哀求的，有亚历山大居民们那混合着恐惧与好奇的。
而最滚烫的，是来自玛姬的。
他甚至不用回头，都能感觉到妻子那份担忧，那份揪心，那份无条件的信任。
他的手，还搭在腰间的手枪上。
冰冷的枪柄，硌得他掌心生疼。
那坚硬的触感，像是一道电流，瞬间将他拉回到了那个该死的旋转门里。
窒息感。
行尸腐烂的脸在眼前放大。
绝望。
尼古拉斯撞开希斯，像条丧家之犬一样逃跑的背影。
愤怒，像一团火，从他的胸腔里猛地窜了上来。
是的，他差点就死了。
就因为这个懦夫。
在这个操蛋的世界里，一个错误，一个犹豫，一次背叛，就足以让一切归零。
瑞克说得对。
肖恩也一定这么认为。
为了团队的安全，为了不再有下一个“格伦”被抛弃，最简单、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杀了他。
用他的血，来给这群温室里的花朵，上一堂最深刻的课。
杀鸡儆猴。
他懂。
他甚至能想象到，自己拔出枪，子弹上膛，对准地上那团烂泥，然后扣动扳机。
“砰”的一声。
一切都解决了。
干净利落。
从此以后，亚历山大再也没有人敢在背后捅刀子。
可是……
他的目光，从地上那滩抖得不成样子的烂泥身上，缓缓地，缓缓地抬了起来。
他看到了广场上那些惊恐万状的脸。
那些属于亚历山大居民的脸。
他们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即将举起屠刀的刽子手。
他们的眼神里，没有对尼古拉斯的同情，只有对自己未来命运的恐惧。
然后，他的目光越过他们，落在了自己的家人身上。
他看到了赫谢尔，老人拄着拐杖，眉头紧锁，但眼神一如既往的沉静，仿佛在说：孩子，遵从你的内心。
他看到了卡罗尔和洛莉，她们紧紧护着身边的孩子，索菲亚正从她们身后探出小脑袋，用一种纯粹的眼神看着他。
他看到了戴尔，老人站在房车旁，担忧地看着他。
他的目光，最终和玛姬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玛姬没有哭，也没有说话。
她只是那么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只有满满的温柔和支持。
仿佛在说：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陪着你。
那股从胸腔里窜起来的、想要杀人的火焰，就这么一点一点地，被这些目光，被这些他用生命去守护的人，温柔地浇熄了。
是啊。
他们一路从亚特兰大杀出来，走过农场，占领监狱。
他们杀过无数的行尸。
他们也杀过活人，杀过敌人，杀过那些想要他们命的混蛋。
但他们，从没有像今天这样。
用一场审判，去决定一个“自己人”的生死。
哪怕这个“自己人”是个彻头彻尾的懦夫，是个差点害死他的叛徒。
格伦松开了握着枪柄的手。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仿佛要将胸中所有的郁结都吐出去。
整个广场的寂静，被他这一声清晰的呼吸打破了。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他的宣判。
“我……”
格伦开口了，声音有些沙哑。
他清了清嗓子，往前走了一步，站到了长桌前，站到了瑞克的侧面。
他没有再去看地上的尼古拉斯，而是环视着整个广场，环视着所有亚历山大社区的居民。
“他是个懦夫。”
“他差点害死我，这是事实。”
人群中响起一阵低低的骚动。
“在外面，在没有围墙的地方，他这种行为……”格伦停顿了一下，一字一句地说道，“活不过第二天。”
“他会成为行尸的晚餐，或者成为我们枪下的亡魂，因为我们不能留下任何可能从背后捅我们一刀的人。”
他的话，剖开了残酷的现实，让所有亚历山大居民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他们以为，审判结束了。
接下来就是行刑。
瑞克看着格伦，眼神里没有丝毫波澜，他在等待。
“但是……”
格伦话锋一转。
这个“但是”，让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这里是亚历山大。”
格伦的目光扫过那些修剪整齐的草坪，那些漂亮的房子，最后落在了那群居民的脸上。
“你们有墙，有水，有电，有我们曾经做梦都不敢想的一切。”
“我们来到这里，不是为了把这里变成另一个战场。”
“我们经历过太多死亡了。”
他的声音低沉了下去，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疲惫和悲伤。
“我们失去了朋友，家人。”
“我们杀过行尸，也杀过坏人。我们做过很多我们不想做，但必须做的事情，只为了活下去。”
“我们活下来了。”
格伦抬起头，目光变得无比坚定。
“活下来，不是为了变成和外面那些怪物一样的畜生。”
“活下来，是为了能有一天，我们可以重新像个人一样活着！”
“我们可以犯错，可以害怕，可以懦弱！因为我们是人！”
“但我们不能抛弃同伴！不能把自己的活路，建立在别人的尸体上！”
“更不能……轻易地，就夺走另一个人的生命，只因为他犯了错！”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几乎变成了呐喊，在整个广场上空回荡。
所有人都被他这番话震住了。
那些亚历山大的居民，呆呆地看着他，眼神里从最初的恐惧，慢慢变成了震惊，然后是……难以置信的动容。
他们以为，这群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人，只懂得杀戮和掠夺。
可现在，这个差点被自己人害死的年轻人，却在告诉他们，什么是“人”。
站在人群后的林疏月，嘴角勾起了一抹几不可见的，却发自内心的微笑。
她知道格伦会这么选。
在那个“原本”的未来里，经历了无数的失去和背叛，格伦的心变得坚硬而深沉，但他骨子里的那份善良，那份属于“披萨男孩”的乐观和温暖，从未真正熄灭过。
而现在，他身边的人都还好好的。
洛莉活着，索菲亚活着，贝丝活着，戴尔和赫谢尔都活着。
他的太阳，还没有落山。
所以，他依然是那个格伦。
是这个团队的良心，是黑暗中那道最温暖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