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穿透云层，为冰冷的仙尊殿镀上一层浅金。云昭立于院中，依照谢无妄昨日所授的引气法诀，缓缓运转着体内稀薄的灵力。经脉间传来细微的刺痛，一如过往的每一日，这具凡人之躯与天地灵气的亲和度，低得令人沮丧。
谢无妄一袭白衣，静立在三丈开外的白玉回廊下，目光落在她身上，如同审视一件没有生命的器物。他并未出声指点，只是看着，那眼神冰冷漠然，仿佛在评估一件工具是否还有打磨的价值。云昭敛目，压下心头因这目光而泛起的一丝涩意，专心引导那缕微弱的灵气流过干涸的经脉。前世她身为灵族圣女，天生与大道亲和，何曾受过这等……凡俗之苦。
就在这时，一阵清脆的铃铛声伴随着娇俏的嗓音由远及近。
“师兄！”
一道鹅黄色的倩影翩然闯入这片静谧，正是林薇薇。她今日显然是精心打扮过，发间簪着流苏步摇，行走间环佩叮当，与这殿宇的肃穆格格不入。她仿佛没看见正在修炼的云昭，径直跑到谢无妄面前，仰起脸，笑容甜美又带着几分讨好。
“师兄，您要的凝碧露，薇薇给您送来了。”她双手捧上一个精致的白玉小瓶，瓶身灵气氤氲，一看便知不是凡品。“这可是我求了丹房长老好久才得来的呢。”
谢无妄的目光终于从云昭身上移开，落在林薇薇手中的玉瓶上，淡淡颔首：“有劳。”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却也没了面对云昭时那种无形的压力。
林薇薇脸上笑容更盛，眼波流转，这才仿佛刚看到云昭一般，故作惊讶：“呀，云昭师妹也在呀？这么早就开始用功了？真是勤勉。”她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优越感，“不过师妹，修行一途，光靠勤勉可不行，天赋……呵呵，终究是难以逾越的鸿沟呢。师兄事务繁忙，师妹若总是进境缓慢，岂不是平白耗费师兄心神？”
云昭停下功法运转，抬眼看向她，神色平静无波：“师姐教诲的是。”她无意与林薇薇做口舌之争，这种级别的挑衅，于她而言如同蚊蚋嗡鸣。
然而，林薇薇却将她的沉默视作了软弱，心中得意，更上前一步，假意关切道：“说起来，师妹入门尚浅，根基不稳。师姐我前日刚习得一门‘流云拂手’，手法轻柔，最适合同门切磋、指点修为，不如让师姐帮你看看，气脉运行可有滞涩之处？”
话音未落，她指尖已凝聚起一缕淡青色灵光，看似柔和，实则暗藏劲力，直直便朝着云昭手腕脉门拂来。这一下若被拂中，虽不致重伤，但足以让云昭气血翻腾，当众出丑。
云昭眼神一凛，正欲侧身避开——即便灵力低微，她前世的战斗意识犹在。
然而，有人比她更快。
就在那缕灵光即将触及云昭衣袖的刹那，一直静立不动的谢无妄，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眉。他甚至没有转头，只是垂在身侧的右手，宽大的云纹袖袍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仿佛只是一阵微风拂过。
那缕暗藏锋锐的淡青光华，在距离云昭手腕尚有寸许之地，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无质、却坚不可摧的墙壁，悄无声息地，湮灭了。
没有灵力碰撞的爆鸣，没有气流激荡的涟漪。
就那么轻描淡写地，消散于无形。仿佛它从未出现过。
林薇薇只觉得指尖一麻，凝聚的灵力瞬间溃散，她愕然抬头，看向谢无妄：“师兄？”
谢无妄依旧看着前方虚空，语气淡漠如常，听不出丝毫情绪：“殿前喧哗，成何体统。”他这话是对林薇薇说的，目光却并未落在她身上，方才那微不可察的动作也仿佛只是幻觉。
林薇薇脸色一阵青白，她不确定刚才是不是谢无妄出手，但那灵力消散得太过诡异。她不敢质问，只得狠狠瞪了云昭一眼，悻悻地收回手，强笑道：“是薇薇失仪了，请师兄恕罪。凝碧露既已送到，薇薇就不打扰师兄清修了。”说完，福了一礼，快步离去，那铃铛声似乎也失了来时的欢快。
院中再次恢复寂静。
云昭站在原地，垂眸看着自己安然无恙的手腕，心头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可以肯定，刚才就是谢无妄出手了。
那般精准，那般举重若轻。若非她全神贯注，几乎无法察觉那袖袍的微动。他阻止了林薇薇，用的是一种近乎……庇护的方式。
为什么？
他不是视她为麻烦，对她严苛至极吗？为何又会因为这种同门间司空见惯的小小刁难而出手？以他的身份，本该对此视而不见，甚至乐见她受些挫折才对。
她不由自主地抬眼，望向廊下的那道白色身影。
阳光勾勒出他清绝孤冷的侧影，仿佛万年不化的冰雪。他依旧站在那里，神情与平日无异，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细微微护，真的只是一场她的错觉。
谢无妄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终于侧过头，视线与她撞个正着。那双深邃的眼眸里，依旧是一片她看不懂的沉寂冰海，看不出丝毫波澜。
“静心咒，今日需修满三个周天。”
他丢下这句冰冷的吩咐，转身，衣袂拂过冰冷的白玉地面，无声地消失在回廊深处。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云昭独自站在原地，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腕间似乎还残留着那缕灵力被湮灭时，引发的极其细微的空气波动。
那感觉，像是一颗小石子，投入了她本已冰封的心湖。
涟漪一圈圈荡开，无声无息，却足以搅动沉寂千年的寒潭。云昭站在原地，指尖微颤，不是因为灵力反噬，而是某种更幽微的情绪在悄然苏醒——那是被遗忘已久的、对“温度”的感知。
她曾以为，谢无妄是天道的化身，冷峻、公正、无情。他收她为徒，不过是因为宗门律令，因为那一纸不得不履行的承诺。她也从未奢望过他的庇护，更不期待他的温柔。可方才那一瞬，那袖袍轻动间的无声阻隔，却像一道微光，猝然刺破了她心中那层厚重的寒冰。
他护了她。
不是以师尊的身份训诫同门，不是以掌权者的威严压制纷争，是……以一种近乎本能的方式，挡下了那一击。
仿佛她值得被保护。
这个念头让她心头一震，随即又自嘲地垂下眼帘。她怎会如此天真？谢无妄那样的人，怎会因私情出手？或许，他只是不愿殿前失仪，不愿林薇薇坏了规矩。又或许，他只是不愿她因外力中断修行，耽误了他“打磨工具”的进度。
这看似坚不可摧的冰山之下，是否也隐藏着不为人知的裂痕？而他方才那瞬息的维护，究竟是师尊对弟子的责任，还是……另有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