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路的魔族侍女在一处幽静的庭院前停下脚步,无声地行了一礼后便悄然退去,仿佛多停留一刻都是亵渎。
云昭独自立于院门前,抬头望去,门楣之上,是以某种暗色灵木雕刻的三个大字——栖凰阁。
笔走龙蛇,隐隐透出一股桀骜与尊贵。
“栖凰……”她心中默念,一丝异样的感觉掠过心头。凰,乃神鸟,非梧桐不栖。墨渊将此地命名为“栖凰”,其意不言自明。他将她比作凰,而此处,便是他为她准备的梧桐枝。
这绝非寻常客居的礼数。
院墙并非仙门常见的白玉或青石,而是一种深紫色的、温润如玉的材质,其上天然镌刻着繁复的暗金纹路,似是某种古老的阵法,无声地运转,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仅是站在门外,便能感受到其间浓郁得近乎化为实质的灵气——不,在魔域,或许应称之为“魔气”。但这气息并不暴戾,反而异常精纯温和,萦绕在周围,让她因重生而始终有些虚浮的神魂,都感到了一丝难得的安宁。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看似沉重、实则轻若无物的院门。
门内景象,更是让她微微一怔。
没有想象中的魔域应有的晦暗与诡谲,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极致的雅致与幽静。庭院广阔,引了活水,形成一弯清澈见底的溪流,潺潺流过奇石之间。水面上漂浮着些许她从未见过的幽蓝色莲花,散发着莹莹微光,将整个庭院映照得如梦似幻。溪畔并非寻常花草,而是种植着大片大片深紫色的竹林,竹叶随风轻响,音色空灵,竟有安定心神之效。
院中央是一座三层的精致楼阁,飞檐翘角,风格与仙门的端庄大气迥异,更显玲珑飘逸,阁楼材质与院墙相同,与整个环境浑然一体。
此地的魔气浓度,远超她一路行来所见的任何地方,甚至比她在仙门时的师尊谢无妄的闭关洞府,还要胜过一筹。这已不是简单的款待,这几乎是……将一处修炼圣地拱手相送。
墨渊,他究竟想做什么?
云昭沿着青石小径,缓步走入楼阁内部。内部的陈设依旧延续了外部的风格,简洁却不失格调。桌椅家具皆是以沉神静气的稀有灵木制成,博古架上摆放着几件古朴的法器,看似随意,却暗合某种玄妙的韵律,显然皆是珍品。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淡淡的、如同雪后松林般的冷香,沁人心脾。
她仔细探查了一圈,并未发现任何监视或禁锢的阵法痕迹。此地安全得令人心惊。
这反而让她更加不安。无缘无故的好意,背后往往隐藏着更大的图谋。她与墨渊前世是敌人,今生也不过是初识,他为何如此待她?仅仅是因为她那句“合作”的提议?她不信。
正当她心绪纷乱之际,一个温和的声音自门外响起。
“云姑娘,尊上命我等前来,伺候姑娘起居。”
云昭转身,只见两名身着淡紫色衣裙的魔族少女立于门外,低眉顺目,气息纯净,竟不似寻常魔族带着戾气。她们手中捧着玉盘,其上放置着几套崭新的衣裙和一些日常用度之物。
“有劳。”云昭微微颔首,并未拒绝。她知道,这是墨渊的“好意”,也是他无声的宣告——在他的地盘,她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与安排之下。
侍女们动作轻柔地将物品安置好,言行举止规矩得挑不出一丝错处,但云昭能感觉到她们隐晦投来的、带着好奇与探究的目光。她这个被魔尊亲自带回来,并安置于禁地“栖凰阁”的凡人女子,想必已在魔域引起了不小的波澜。
打发走侍女后,云昭行至窗边,推开雕花木窗。窗外正对着一片幽蓝的莲池,远处是魔域特有的、永远带着一丝紫红色的天际。景色绝美,却让她感到一种身处华丽牢笼的窒息感。
力量的悬殊,身份的微妙,让她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看来,你对本尊的安排,似乎不甚满意?”
略带戏谑的嗓音自身后响起,云昭心中一惊,倏然回头。只见墨渊不知何时已慵懒地斜倚在门框上,一袭玄衣,勾勒出挺拔的身形。他并未刻意收敛气息,但以云昭如今的修为,竟完全没察觉他是何时出现的。
他手中把玩着一枚不知从何处摘下的幽蓝色莲瓣,目光饶有兴致地落在她身上,仿佛能看穿她所有强装的镇定与内心的波澜。
云昭压下心头的震动,转过身,直面他,语气尽量平静:“魔尊大人厚爱,云昭受宠若惊。只是,‘栖凰阁’……此名太过贵重,云昭一介凡人,恐承受不起。”
她紧紧盯着他的眼睛,试图从那片深邃的紫海中找出他真实的目的。“魔尊将我安置于此等秘境,又以‘凰’相喻,云昭愚钝,实在不解其意。还请魔尊明示。”
墨渊闻言,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他缓步走近,随着他的靠近,那股无形的、属于强者的压迫感也随之弥漫开来。他在云昭面前一步之遥处停下,微微俯身,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不解其意?”他低笑,声音带着一种磁性的蛊惑,“云昭,又为何要带你回来?”
云昭心头一紧,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背脊抵住了冰凉的窗沿。她强迫自己与他对视,不肯露怯:“因为我对魔尊有用。因为我们有共同的敌人。”
“有用的人很多。”墨渊的视线掠过她微微绷紧的下颌线条,语气漫不经心,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但能住进这‘栖凰阁’的,唯有你。”
他抬起手,那枚幽蓝色的莲瓣在他指尖灵活地翻转。
“本尊行事,向来随心所欲。觉得你顺眼,便救了;觉得此地配你,便让你住了。”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在她脸上,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她灵魂深处那份不属于此世的坚韧与骄傲。
“至于‘承受不起’……”他轻笑一声,将那枚莲瓣随手抛入窗外的池中,激起一圈细微的涟漪,“本尊说你能承受,你便能。”
他的话语霸道至极,却奇异地并未让云昭感到被冒犯,反而有一种……被他全然认可的错觉。
说完,墨渊不再看她,转身似要离去。走到门口,他脚步微顿,却没有回头,只留下一句淡然却重若千钧的话:
“此地名为‘栖凰’,并非虚言。你好生住着,无需多想,也无需担忧任何外物打扰。在魔域,在本尊的领地,你尽可安心。”
“因为,‘故人’当如是。”
话音落下,他的身影已如鬼魅般消失在原地,仿佛从未出现过。唯有空气中残留的那丝冷冽松香,证明他方才的存在。
云昭独自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窗外,幽蓝色的莲花在微光中静静摇曳,池水恢复了平静。院内,紫竹沙沙作响,空灵依旧。
墨渊最后那句话,在她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故人当如是”。
他口中的“故人”,是谁?
是她……前世的自己吗?
他果然认出了什么。他带她回来,赐她“栖凰阁”,这一切超乎寻常的优待,都是因为那个已经死去的“故人”——灵族圣女,云昭。
她缓缓抬起手,按在自己此刻平凡无奇的胸口之下,那里,藏着一颗不属于这个身体、却与她灵魂紧密相连的,属于前世的,破碎的灵族之心。
一股寒意,夹杂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愫,悄然爬上脊背。
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是透过她,在看另一个人的影子?还是……另有所图?
栖凰阁,此刻在她眼中,不再仅仅是一座华美的居所,更像一张温柔而危险的网,正将她缓缓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