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的盛夏总是裹挟着灼人的热浪,日情报甄别处办公室的吊扇转得嗡嗡作响,却吹不散空气中弥漫的微妙气氛。
陈默刚在日军华南间谍网络分析报告上签下名字,办公室的门就被轻轻推开,柳媚穿着一身清爽的浅灰色旗袍,手里提着一个食盒,笑着走进来:“陈处长,刚从家里带来的绿豆汤,冰镇过的,解解暑。”
她将食盒放在桌上,熟练地打开,晶莹的绿豆汤冒着丝丝凉气,还撒了一层切碎的冰糖。
陈默抬头看她,见她额角带着薄汗,鬓边的碎发贴在脸颊上,眼神里藏不住的温柔,心里微微一动,却还是语气平淡:“柳科长费心了,不过现在是上班时间,谈工作就好。”
“工作当然要谈。”
柳媚毫不在意他的疏离,拿起汤匙舀了一碗绿豆汤递到他面前,“这不是刚接到戴老板的命令,行动一科要配合你们甄别处,清查日军在重庆的潜伏电台,特意来和你对接情报。”
她顺势坐在陈默对面的椅子上,目光落在桌上的分析报告上,“这份华南间谍网络图谱,你标注的‘夜莺’联络点,我们行动一科已经派人去盯了,不过还没发现动静,是不是情报有误?”
这是她惯用的试探方式——用工作问题抛出尖锐质疑,观察陈默的反应。
陈默接过绿豆汤,没有立刻喝,而是指着报告上的标记:“‘夜莺’的联络点是三天前确认的,按日军间谍的活动规律,他们每隔七天会联络一次,今天正好是第七天,再等等,肯定有动静。”他语气笃定,眼神没有丝毫闪躲,完全看不出破绽。
柳媚眼底闪过一丝赞赏,又问道:“那要是他们察觉到被盯上,提前转移了怎么办?毕竟‘弑父’的标签让你在军统里树敌不少,万一有人走漏了风声……”走漏了风声……”
她故意提起“弑父”,想看陈默是否会动怒,没想到陈默只是淡淡一笑:“树敌多不多不重要,重要的是情报准不准确。至于走漏风声,柳科长觉得,我的人会泄密,还是你的人会泄密?”
这话把问题抛回给柳媚,她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当然是我的人可靠!不过……”
她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柔和,“我就是担心你,毕竟毛人凤的人天天盯着你,你又要管甄别处,又要应付这些闲言碎语,太辛苦了。”
陈默握着汤匙的手顿了顿,没有接话。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柳媚的语气里,早已没了当初得知“弑父”消息时的愤怒,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关切。
尤其是上次他告诉她赵山安全抵达延安,又给了她母亲的照片后,她对他的态度就变得格外亲近,那份藏在眼底的爱意,几乎要溢出来。
“对了,我父亲赵山让我谢谢你。” 柳媚终于通过特殊渠道,与他的赵山联系上了,并初步觉得赵山是她的生父。
柳媚突然开口,眼神里满是温柔,“父亲赵山说要是没有你,他根本走不出南京,更别说现在能在延安安心做事。他还说,等抗战胜利了,一定要当面谢谢你。”
提起赵山,陈默的语气也缓和了些:“早都是自家人了,不用这么客气。你父亲也是我的义父,他能安全抵达,比什么都好。”
“怎么能不客气?”
柳媚看着他,眼神灼热,“你不仅救了我父亲,帮我找到了母亲的照片……陈默,你知道吗?从南京那次你把防弹衣让给我父亲,我就觉得,你不是别人说的那种冷血无情的人。现在我更确定,你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这话已经近乎直白的表白,陈默却只能装作没听懂,拿起桌上的情报汇总表:“还是说正事吧,这是未来一周需要行动一科配合的任务清单,你看看有没有问题。”
他刻意转移话题,柳媚眼底闪过一丝失落,却还是接过清单,认真地看了起来。
接下来的几天,柳媚每天都会以“对接工作”为由来甄别处,有时是早上刚上班,有时是下午快下班,每次都不会空着手来。
要么是带来她亲手做的点心,要么是送来刚誊抄好的行动报告,甚至会帮陈默整理桌上的卷宗,动作自然得像在自己家里一样。
“陈处长,你这情报分类太乱了,我帮你重新理了理,按区域分好,标上颜色,找起来方便。”这天下午,柳媚又来办公室,手里拿着整理好的卷宗,上面用红、蓝、黄三种颜色标注着不同区域的情报。
陈默看着整齐的卷宗,心里有些复杂——他知道柳媚是真心想对他好,可他是潜伏者,不能有任何情感牵绊,只能一次次推开她。
“谢谢柳科长,不过这些事让科员做就好,不用麻烦你。”
陈默接过卷宗,语气疏离。
柳媚却不在意,反而凑得更近了些,压低声音:“我就是想帮你多做点事,不想让你太累。陈默,我知道你心里有顾虑,可我不在乎你的身份,不在乎别人怎么说你,我只想……”
“柳科长!”陈默突然打断她,语气严肃,“现在是在办公室,请注意分寸。我们是同事,只谈工作。”
柳媚被他说得眼圈泛红,却还是倔强地看着他:“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怕我被你牵连,可我不怕!陈默,我想一心一意做你的女人,不管你是甄别处处长,还是……”
她没有说下去,却用眼神告诉陈默,她早就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陈默心里一震,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心里软了下来,却还是硬起心肠:“柳媚,别再说了。现在是抗战时期,我们的首要任务是对付日军和汉奸,儿女情长的事,以后再说。”
柳媚看着他坚定的眼神,知道他是铁了心要和自己保持距离,只能强忍着眼眶里的泪水,点了点头:“好,我听你的,只谈工作。不过……你也要答应我,照顾好自己,别让我担心。”陈默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傍晚下班时,柳媚跟在陈默身后走出办公楼,突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拿出一个小巧的香囊递给她:“这是我娘以前绣的,能驱蚊,重庆的蚊子多,你带着。”
陈默看着香囊上绣着的并蒂莲,心里一阵暖意,却还是摇了摇头:“不用了,你自己留着吧。”
“我让你拿着你就拿着!”
柳媚把香囊塞进他手里,语气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这是我一片心意,你要是不收,我以后就不来对接工作了!”说完,她转身就走,生怕陈默把香囊还回来。
陈默握着香囊,看着柳媚快步离开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他知道,柳媚对他的心意,早已不是简单的欣赏,而是深沉的爱意。
这份爱意,是他在冰冷的潜伏生涯中,唯一的温暖,可他却不能接受——他的身份太特殊,他的使命太沉重,他给不了她想要的安稳,甚至可能会连累她。
回到宿舍,陈默把香囊放在桌上,看着上面的并蒂莲,想起柳媚泛红的眼眶,想起她每天送来的绿豆汤和点心,想起她帮他整理卷宗时认真的样子,心里一阵愧疚。
他拿出藏在床板下的组织联络手册,翻到最新的一页,上面写着“近期重点获取日军重庆潜伏电台名单”。
他知道,明天柳媚还会来甄别处,还会用“对接工作”的名义接近他,还会对他好。
而他,只能继续保持礼貌疏离,既不接她的情感示好,也不暴露自己的身份,在爱意和使命之间,艰难地维持着平衡。
第二天一早,陈默刚到办公室,就看见柳媚已经坐在里面,手里拿着一份行动报告,笑着说:“早啊,陈处长。这是昨天盯梢‘夜莺’联络点的报告,果然和你说的一样,他们今天凌晨联系了,我们已经录下了电台频率!”
陈默接过报告,快速看了一遍,满意地点点头:“做得好,这份频率马上交给机要科,让他们分析出日军的密码规律。”
柳媚嗯了一声,又递过来一个保温桶:“早上特意给你煮的小米粥,你胃不好,别总吃食堂的凉饭。”
陈默看着保温桶,心里暖暖的,却还是语气平淡:“谢谢。不过以后不用这么麻烦,我自己能照顾好自己。”
柳媚却笑着说:“不麻烦,我乐意。反正我一个人住,多做一份也简单。”
接下来的日子,柳媚依旧每天来甄别科,有时请教情报分析技巧,有时对接行动任务,有时只是默默坐在一旁,看着陈默工作。
她不再说直白的表白,却用行动表达着对陈默的好——他加班,她就陪着加班,给她泡上一杯热茶;他生病,她就亲自熬药,守在他身边;他被毛人凤的人刁难,她就第一时间站出来帮他说话。
陈默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他知道,柳媚是真心想对他好,想和他站在一起。这份心意,他无以为报,只能在工作上多帮她一把,在她遇到困难时,尽自己所能保护她。
这天下午,毛人凤的秘书突然来甄别处,说是请陈默和柳媚去参加晚宴,说是要“促进科室协作”。
陈默知道这又是毛人凤的试探,刚要拒绝,柳媚却抢先答应:“好啊,正好我也有事情要和毛副局长汇报。”
路上,陈默不解地问:“你为什么要答应?毛人凤肯定没安好心。”
柳媚笑着说:“我就是要去看看他想耍什么花样,顺便帮你挡挡酒。你忘了,我酒量比你好!”看着她自信的样子,陈默心里一阵感动——原来,柳媚不仅对他好,还在默默帮他应对危机。
晚宴上,毛人凤果然频频向陈默敬酒,还故意提起“弑父”的话题,想让陈默出丑。
柳媚却每次都抢先挡在陈默面前,笑着说:“毛副局长,陈处长还要管甄别科的大事,不能多喝,我替他喝!”
她一杯接一杯地喝,脸都红了,却还是强撑着,不让陈默受半点委屈。
晚宴结束后,陈默扶着喝醉的柳媚,心里既心疼又愧疚。
柳媚靠在他怀里,眼神迷离,嘴里喃喃地说:“陈默,别推开我……我会帮你,我不会给你添麻烦……我只想对你好……”
陈默看着她泛红的脸颊,听着她断断续续的话语,心里防线瞬间崩塌。
他轻轻拍着她的背,低声说:“我知道,谢谢你,柳媚。”
他知道,自己欠柳媚太多,等抗战胜利了,等他完成潜伏任务,他一定会好好补偿她,给她一个安稳的未来。
夜色渐深,陈默扶着柳媚慢慢走在回家的路上。
月光洒在他们身上,拉长了两道并肩的身影。陈默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他还要继续在爱意和使命之间挣扎,还要应对毛人凤的监视,还要为组织传递情报。
但他不再孤单,因为他身边有柳媚,有这份沉甸甸的爱意,支撑着他一步步走下去,在谍影重重的军统,守护着心中的信仰和这份来之不易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