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没散尽,陈默刚把一份上海情报归档,办公桌上的内线电话就响了。
听筒里传来机要室冰冷的声音:“陈默,戴先生办公室传讯,让你即刻过去。”
陈默捏着听筒的手顿了顿,指尖下意识收紧——距离上次召见才过去3天,戴笠的试探来得比预想中更快。
他压下心头的波澜,对着听筒应了声“是”,起身时顺手将桌上的“上海假叛变事件”卷宗塞进公文包。
这是他昨晚特意翻出来的,戴笠若要追问,这份卷宗就是最好的“盾牌”。
走廊里的风带着凉意,陈默走得稳而慢,脑子里飞速过着应对方案。
戴笠上次没找到破绽,这次必然会换个角度,从他过往的工作细节里挑刺,尤其是那些涉及“清党”“反特”的敏感事件,稍有偏差就是灭顶之灾。
推开那扇熟悉的厚重木门,戴笠依旧背对着他站在窗前,手里握着一份卷宗,声音比窗外的雾还要冷:“坐。上次让你整理的南京清党情报传递记录,带来了?”
“回老师,带来了。”
陈默将公文包放在桌上,拿出那份泛黄的记录,双手递过去。他刻意垂着眼,余光却紧盯着戴笠的动作。
对方接过记录,没有翻看,反而将另一份卷宗推到他面前,封皮上“上海假叛变案”五个字格外刺眼。
“上海那次,你说你提前截获了共党要员叛变的消息,连夜上报给了赵主任。”
戴笠终于转过身,手指敲着卷宗封面,眼神像钩子一样勾着他,“我查了当时的电报记录,你上报的时间是凌晨3点,可赵主任说,你凌晨1点就去过他办公室,他没在。你那两个小时,在哪儿?”
陈默心里一凛——戴笠竟连这种细节都查了!
他早有准备,面上却装作回忆的样子,眉头微蹙:“戴先生,您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那天我截获消息后,想着事急,先去赵主任家找他,可他家佣人说他去了军政部开会,我又折回办公室核对情报——毕竟是涉及‘叛变’的大事,我怕译电出了错,反复核对了两遍,确认无误才上报的。”
他一边说,一边翻开带来的南京清党记录,指着其中一页:“就像上次南京清党,我也是反复核对了三天的情报,才敢确定传递路线,您看这里,还有我当时的核对批注。”
戴笠扫了眼记录上密密麻麻的批注,字迹工整,日期清晰,和档案库里的原件完全一致。
他没说话,又抛出一个更尖锐的问题:“上海案里,那个假叛变的共党,你说你只见过一次面,在法租界的咖啡馆。
可有人说,案发前一周,见过你和一个穿灰布长衫的男人在同一个咖啡馆喝茶,那人……是不是他?”
这话像颗炸雷,陈默的心脏猛地一跳——穿灰布长衫的男人,是地下组织的联络员老周!上次在咖啡馆接头,他特意选了人多的时段,没想到还是被人看见了。
他强迫自己冷静,手指在公文包里摸到一枚铜制怀表——那是周同僚送他的,此刻正好派上用场。
“戴先生,您说的那人,是周同僚。”
陈默掏出怀表,打开表盖,里面刻着“周”字,“上周周同僚托我帮他打听军政部的消息,约在咖啡馆见面,他那天穿的就是灰布长衫。您要是不信,可以问周同僚,他那天还说这怀表走时不准,让我帮忙拿去修。”
戴笠接过怀表,看了眼表盖内侧的刻字,又抬眼打量陈默。
眼前的年轻人眼神坦然,没有半分闪躲,语气里甚至带着几分“委屈”:“戴先生,我知道您是为了组织好,怕我出岔子。可我进军统以来,事事以组织为重,别说通共,就是和可疑人员接触,我都避之不及。上次我爹的事,已经让我吃够了教训,我怎么敢再犯这种错?”
他话锋一转,主动凑近了些,声音压得低了些,带着几分“谨慎”:“不过,说起上海案,我倒觉得有些不对劲。当时那份叛变情报,我是从译电科小吴手里接的,他平时译电都很准,唯独那次,错了三个关键字,要不是我核对得细,差点就误了大事。还有清党那回,传递路线刚确定,就被共党察觉了,我总觉得……咱们内部是不是有泄密的人?”
这话正好戳中了戴笠的心病——军统内部的泄密问题,一直是他的心头刺。
他的眼神果然变了,从审视变成了探究:“你觉得谁有问题?”
“不敢确定。”陈默故意卖了个关子,语气里带着几分“犹豫”,“译电科的小吴,最近总是神神秘秘的,经常私下接电话,还去过几次共党曾经活跃的城南巷。还有我们科的李诚副科,上次我去调上海案的卷宗,发现他偷偷把几页记录藏了起来,我问他,他说不小心放错了,可我总觉得不对劲。”
他说得有鼻子有眼,连时间地点都准确无误——这些“疑点”,是他和老吴早就商量好的,既符合内部人员的日常行为,又不会真的冤枉好人,正好能转移戴笠的注意力。
戴笠果然被吸引了,手指在桌上敲了敲:“这些事,你怎么不早说?”“我怕没有证据,乱说会影响同僚关系,也怕您觉得我挑拨离间。”
陈默低下头,语气诚恳,“但现在既然戴先生问起,我就不得不说了。毕竟组织的安全最重要,就算是错怪了人,查清楚了也好。”
戴笠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赞许:“你能有这份警惕心,很好。这事我知道了,你回去后,继续留意他们的动向,有任何异常,直接向我汇报,不要告诉任何人。”
“是的!老师,学生明白!”陈默连忙应声,松了一口气——戴笠的注意力,终于从他身上转移到了“内部泄密者”身上。
戴笠又问了些南京清党和上海案的细节,陈默都答得滴水不漏,甚至主动补充了几个当时汇报时没提到的小插曲,比如“核对情报时发现译电错误”“跟踪可疑人员时差点被发现”,这些细节让他的回答更真实,也更符合“谨慎细心”的情报员形象。
临走时,戴笠突然叫住他:“你爹那边,真的没再联系?”
陈默心里一紧,连忙回话:“回戴先生,没有。我已经让同乡转告他,以后各过各的,互不干涉。前几天他托人带话,说家里的田种得好,今年能收不少租子,让我别担心,我都没回信——不是不孝,是真怕再惹上麻烦,给组织添乱。”
戴笠看着他,沉默了片刻,突然笑了笑:“你倒是个聪明人。记住,在情报组,只有忠于组织,才能走得远。回去吧,好好工作。”
走出戴笠办公室,陈默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
他扶着墙,深吸了几口气——刚才那番对话,说的每一句都是在走钢丝,如果说错一个字,就有可能掉进万丈深渊。好在他提前做好了准备,不仅对上了戴笠的所有试探,还成功转移了话题,把戴笠注意力转移到“内部泄密者”身上。
回到二科办公室,陈默刚坐下,赵主任就走了过来,眼神里满是探究:“戴先生找你干什么?聊了这么久。”
陈默心里一动,知道赵主任是在打探消息,便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还不是为了上海案和南京清党的事,戴先生问得很细,怕我当时工作出了错。对了,戴先生还问起译电科小吴,说他最近行为有些可疑,让我多留意。”
赵主任愣了愣,随即点点头:“小吴那人确实有点问题,上次我让他译份密电,他磨磨蹭蹭的,半天都没译好。你多盯着点,有情况及时告诉我。”
陈默应了声,心里暗自庆幸——他随口提的小吴,竟然真的让赵主任起了疑心,这反而让他的话更可信了。
中午,陈默去食堂吃饭,正好遇到周同僚。
周同僚凑过来,低声问道:“上午戴先生找你了?没出什么事吧?”
陈默摇摇头,压低声音:“没事,戴先生就是问了些工作上的事,还提到你了,说上次你托我修怀表的事,让我尽快修好还给你。”
周同僚松了口气,笑着拍了拍他的肩:“那就好,我还以为出什么事了。怀表不急,你先忙你的。”
陈默点点头,心里却清楚——周同僚虽然圆滑,但也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有他这个“证人”在,戴笠就算再查,也查不出什么破绽。
下午,陈默按照戴笠的吩咐,去译电科“留意”小吴的动向。
小吴正在译电,见他进来,笑着打招呼:“陈科长,您来拿密电?”
陈默点点头,装作随意地问道:“小吴,你最近是不是很忙?我听戴先生说,你经常加班到很晚。”
小吴愣了愣,脸上闪过一丝慌乱,连忙说道:“是啊,最近密电太多,忙不过来。怎么,戴先生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就是关心你工作。”陈默笑了笑,拿起桌上的一份密电,“我先回去了,你忙吧。”
走出译电科,陈默心里冷笑——小吴果然有问题,不过不是通共,而是私下做着倒卖情报的勾当。
他之前就听说过,小吴经常把一些无关紧要的情报卖给商会的人,赚点外快。
戴笠让他留意小吴,正好顺水推舟,既完成了任务,又能继续转移戴笠的注意力。
傍晚,陈默去了老吴的住处。
老吴见他回来,连忙问道:“怎么样?戴笠没为难你吧?”
陈默摇摇头,把白天和戴笠的对话一五一十地说了,末了笑着道:“还好,我提前准备了卷宗和怀表,又提了小吴和李诚的疑点,戴笠的注意力全被转移了,没再追问我爹的事。”
老吴松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做得好。不过,你不能掉以轻心,戴笠多疑,这次没找到破绽,下次还会试探。你要继续收集小吴和李诚的‘疑点’,越多越好,让戴笠觉得你一直在为组织排查隐患,这样他就不会再怀疑你了。”
“我知道。”陈默点了点头,“我已经跟赵主任说了小吴的事,他也觉得小吴有问题,以后会多盯着他。至于李诚,我打算明天去试探一下,故意给他安排难一点的工作,看看他的反应。”
老吴点点头,叹了口气:“你这家伙,心思太细致,也苦了你。不过,苦点没关系,只要能守住身份,守住组织的秘密,一切都值得。”
陈默笑了笑,没有说话。
回到住处时,已是深夜。
陈默点亮油灯,坐在桌前,拿出上海案和南京清党的卷宗,反复看着。纸上的每一个字,每一个批注,都是他的“护身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