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12日,深夜11点,南京鸡鹅巷秘密情报组总部。
指挥室灯火惨白,像被钉在黑夜里的月亮。
陈默推门而入,空气里混着油墨、烟灰和湿军装的味道,令人作呕。长桌尽头,戴笠背手而立,面前摊着一叠“泄密通报”——“4月5日抓捕行动前,南京△骨干300余人神秘失踪; 4月12日统一搜捕,实际捕获仅及预计3成;宪兵封锁下关、浦口,仍发现大量‘空船’; 综上,内部必有情报泄露,着即严查。”
红铅笔在“内部必有”四字上画了粗杠,像四道伤口。
戴笠抬眼,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停在陈默脸上:“陈科长,你主管汇总名单,可曾发现疑点?”
陈默心口猛地收紧,却面不改色:“报告局座,卑职正复核档案,发现部分原始记录有涂改痕迹,怀疑共党早有渗透。”
“好。”戴笠冷声,“给你24小时,把‘涂改痕迹’查清,写一份详细报告。若查不出,你就自己写辞呈。”
说罢,他转身离去,披风下摆扫过桌面,像刀锋掠过纸面。
指挥室气压骤降,众人噤若寒蝉。陈默坐下,后背已湿透——“内部排查”正式启动,第一个被怀疑的,就是掌管名单的二科。
深夜11点30分,洋行宿舍。
陈默匆匆驱车返回,一路后视镜里,总有一辆黑色福特若即若离。
他知道,那是秘密情报组“督察组”的尾巴——专门盯“内鬼”的猎犬。
宿舍是一栋两层法式公寓,门前梧桐掩映。
他推门而入,表面上镇定,却迅速扫视:窗纱有细微割痕,书桌抽屉锁孔有新鲜刮痕——有人进来过。
他不敢开灯,借月光摸到壁炉旁,掀起一块地板,取出一只“亨得利”巧克力盒——里面藏着他与组织联络的全部加密工具:
1\t微型笔记本(米汤书写,醋显影)
2\t《唐诗三百首》密码本(页码行数对照)
3\t 暗号草纸(联络地址、备用路线)
4\t和字铜扣两枚(接头信物)
5\t沈兰照片负片36张(“清党”底册翻拍)
6\t瓦西里赠送的加密笔记本(苏联制,双锁扣)
每一样都足够要命。
陈默深吸一口气,把巧克力盒塞进公文包,又拎起墙角一只煤油炉——那是冬天取暖用的,如今成了“焚尸炉”。
深夜11点45分,浴室。
他先把微型笔记本一页页撕下,浸在浴缸里,再倒入煤油,点燃。
火苗“轰”地窜起,米汤字迹在火中卷曲、变黑,化为灰烬。
火光映着他苍白的脸,汗水顺着下巴滴落,却不敢抬手擦。
密码本和暗号草纸更难处理——纸质厚实,耐燃。他索性把整本书塞进搪瓷盆,浇上煤油,点燃。
火焰腾起半尺高,热浪灼得他眼睛生疼,却不敢眨眼。页码在火中卷曲,像无数黑蝴蝶,挣扎几下,化为灰烬。
加密笔记本最棘手——封面是硬牛皮,锁扣为铜制,烧不烂。他取下锁扣,用钳子夹断,把内页撕碎,一片片投入火中。铜扣和锁簧被他踩扁,扔进马桶,冲走。
凌晨0点10分,厨房。
煤油炉被搬到厨房,炉盖打开,火焰呼呼作响。
陈默把沈兰照片负片一张张投入火中,胶片卷曲、收缩,发出“噼啪”脆响,像微型鞭炮。火光里,沈兰的脸在负片上扭曲、变黑,最后化为一点硬渣。
他心脏跟着“噼啪”声抽搐——那是他们冒着生命危险拍下的“清党”底册,如今只能烧成灰。
和字铜扣两枚,他舍不得烧,也舍不得留。他想起沈兰说过:“铜扣是和,也是活,留得人在,才有将来。”
他把铜扣塞进空心钢笔杆,用蜡封口,再把钢笔藏进墙壁夹层——那是他与沈兰最后的“火种”。
凌晨0点30分,卧室。
他打开衣柜,把组织给他的“进步书籍”——《工人周刊》《新青年》《资本论》简译本,一本本投入火中。
火光映在墙上,像一群跳舞的黑影。他想起林秀倒在广场上的眼神,想起小赵被处决前的微笑,手指被火舌烫出泡,却感觉不到疼。
最后,他取下挂在墙上的合影——那是他与沈兰在杂货铺门前的合影,背景是“沈记杂货”招牌。他看着照片里两人并肩微笑,想起那天阳光正好,桂花飘香,却仿佛隔了一个世纪。他把照片投入火中,火焰“呼”地窜起,像要把回忆也吞噬。
凌晨1点,客厅。
火光渐弱,灰烬堆积。陈默打开窗户,让夜风灌进来,吹散余烬。
他拿来簸箕和扫帚,把灰烬扫进麻袋,又倒进马桶,一次次冲水,直到最后一粒黑灰飞尽。
他站在窗前,看着远处黑黝黝的城墙,心里像被掏空一块,却莫名轻松。
那些足以致命的证据,已化为乌有;那些足以致命的回忆,却刻进骨头。
凌晨1点20分,屋顶夹层。
他搬来梯子,爬上屋顶夹层,把藏有铜扣的钢笔塞进横梁裂缝,再用木屑和灰浆抹平,外表看不出痕迹。他轻轻拍了拍横梁,低声道:“等着我,或者等着后来人。”
凌晨1点30分,浴室。
他打开淋浴,任冷水冲刷身体,仿佛要把恐惧和疲惫一起冲走。
水珠顺着脸颊流下,分不清是水是汗,还是泪。
他抬头,镜中人脸色苍白,眼窝青黑,嘴角却挂着一丝冷笑——那是给外人看的面具,也是给自己看的决心。
凌晨2点,客厅。
他换上干净衬衫,把秘密情报组工作文件整齐摆在桌面——那是他“清白”的证明,也是他继续潜伏的通行证。他打开留声机,放上《夜上海》唱片,靡靡之音在空荡房间回荡,像给黑夜披上一层华丽外衣。
他站在窗前,看着远处黑黝黝的城墙,心里像压着一块巨石,却莫名轻松——那些足以致命的证据,已化为乌有;那些足以致命的回忆,却刻进骨头。他取出微型笔记本,写下:
“4月12日,销毁全部加密物证,仅留铜扣藏于梁;内部排查开始,尾巴已至;我必须更冷,更静,更无情;为大义,忍小痛,为组织,活下去。”
写罢,他把纸条撕得粉碎,扔进马桶,放水冲走,像冲走自己的脆弱。
凌晨3点,屋顶。
他爬上屋顶,站在春寒料峭的夜风里,看着远处残月如钩,钩住整个南京城的命运,也钩住他——一个潜伏者,一颗在黑夜中燃烧的心。
他轻轻抚摸屋顶横梁——那里藏着两枚“和”字铜扣,藏着他和沈兰最后的“火种”,藏着组织最后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