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上,气氛有些古怪。
陆无双端坐驴背,一张俏脸绷得有如寒霜,身子挺得笔直,只是那坐姿总透着一丝不自然的僵硬。
叶无忌几次三番想寻些话说,都被她那冷冰冰的态度给堵了回来。
“我说陆姑娘,”他终是耐不住这死寂,懒洋洋地开了口,“前面不远便是驻马店了。你我萍水相逢,到了这人烟汇集之地,想必也该分道扬镳了吧?”
陆无双置若罔闻,只是手里的缰绳攥得更紧了些,指节泛白。
她现在只要一看到这道士那张看似无害的脸,臀上那火辣辣的感觉就往心里钻。
那感觉,让人既羞恼,又慌乱。
“哑巴了?”叶无忌停下脚步,侧头看她,“刚才还好好的,怎么解个手回来就跟变了个人似的?莫非是林子里有鬼,把你魂儿勾走了?”
“你才有鬼!”陆无双终于开了口,狠狠瞪了他一眼,“你这贼道,全家都是鬼!”
叶无忌也不恼,反而笑嘻嘻地凑近了些:“肯说话就行。贫道还以为你这犟脾气上来,打算把自己憋死呢。”
“离我远些!”陆无双心头一跳,脸颊发烫,急忙一夹驴腹。那黑驴吃痛,嘶鸣一声,往前窜出数步,将他甩在身后。
叶无忌看着她的背影,摸了摸下巴。
这丫头,火气真大。
不过瞧她那坐立不安的别扭模样,莫非……是察觉到昨夜之事了?
念及此,他嘴角勾起一抹促狭的笑意。也罢,她既要疏远,自己之前甩都甩不脱,如今倒是求之不得。
他准备信步独行,前方官道尽头,忽地尘头大起,蹄声如雷。
叶无忌脚步一顿,双眼微眯。
只见官道转角处,呼啦啦冲出一队骑兵。
看装束,皮帽裘衣,腰挎弯刀,个个满脸横肉,身上那股子膻腥味儿隔着老远都能闻见。
是蒙古鞑子。
这队人马约莫十来个,看样子不是正规的大军,倒像是战败后流窜左近,专事劫掠打草谷的游骑散兵。
为首一人,满脸虬髯,膀大腰圆,手中提着一根狼牙棒,马鞍一侧,竟还挂着两颗人头,显然是刚杀人越货,开了血荤。
两拨人马,在这狭窄的官道上撞了个正着。
那络腮胡勒住马缰,那一双三角眼在叶无忌身上一扫而过,随即落在了驴背上的陆无双身上。
“好俊的小娘皮!”他用生硬的汉话怪叫一声,手中的马鞭指着陆无双,“弟兄们,看来今儿个运气不错,还没进城就碰上个极品。”
周围的蒙古兵顿时哄笑起来。
“这小娘皮虽然腿脚不好,但这身段,啧啧……”
“瘸子怕什么?到了床上,也是一样的用处!”
“那道士细皮嫩肉的,一并宰了!”
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陆无双虽是江湖儿女,平日里也没少听这些荤话,但被这群杀人不眨眼的鞑子围着羞辱,一张俏脸也是气得煞白,手已下意识地按住了腰间刀柄。
叶无忌却是退了一步,双手拢在袖子里,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嘴里还嘟囔着:“得,出门没看黄历,遇上这档子破事。陆姑娘,你自求多福,贫道先避一避。”
言罢,他竟真就身子一缩,往路旁的半人高草丛里躲去。
“你!”陆无双见他这副贪生怕死的怂样,气得险些从驴背上栽倒,“叶无忌!你……你算不算个男人!”
“贫道乃方外之人,六根清净,四大皆空。”叶无忌耸耸肩。
“孬种!”
陆无双骂了一句,也不指望他了。那络腮胡已经狞笑着催马逼近,手里的狼牙棒晃得人眼晕。
“小娘皮,莫要挣扎,乖乖跟了爷,保你快活!”
“做你的春秋大梦!”
陆无双性子何等刚烈,既是避无可避,那便唯有死战!
她左手一扬,三三道银光脱手而出,正是李莫愁所传的“冰魄银针”,直取那络腮胡的面门。
这几手暗器功夫是李莫愁真传,虽然未得精髓,但在江湖上也算是狠辣手段。
那大汉也未料到这看似柔弱的女子竟敢率先发难,微微一惊。但他久经沙场,反应何等迅捷,暴喝一声,手中狼牙棒如风车般一转,护在身前。
叮叮当当!
三枚银针尽数打在铁棒上,火星四溅。
“哟,还是匹带刺的烈马!”虬髯大汉不怒反笑,眼中淫光更炽,“老子最爱的,便是驯服你这等烈马,越烈,骑着才越有滋味!”
络腮胡大怒反笑,双腿一夹马腹,那战马嘶鸣一声,前蹄扬起,直直朝着黑驴撞了过来。
黑驴受了惊,撂着蹶子就要跑。
陆无双身子不稳,险些被甩下去。她强忍着左腿剧痛,借着驴背一点,身形如乳燕投林,手中弯刀划出一道银弧,削向络腮胡的脖颈。
这一招“银河倒挂”,是古墓派的入门刀法,走的是轻灵诡谲的路子。
可惜,她腿上有伤,身法终究是慢了半分。
络腮胡眼中闪过一丝轻蔑,不闪不避,手中狼牙棒裹挟着风雷之声,横扫千军!
当!
刀棒相交。
陆无双只觉一股巨力顺着手臂传来,虎口崩裂,半边身子都麻了。
那弯刀差点脱手飞出。
络腮胡子得势不饶人,弯刀如狂风暴雨般攻来,招招不离陆无双要害。
陆无双只能咬牙苦撑。
她虽然学了李莫愁的几招皮毛,但毕竟时日尚短,再加上腿伤严重,身法大打折扣,十成功夫连三成都使不出来。
不过片刻功夫,便已险象环生。
嗤!
一声裂帛脆响。
陆无双肩头的衣衫被划开一道口子,露出一抹雪白的肌肤,若是再深半分,这条臂膀便要废了!
“哈哈哈哈!脱!给爷脱光了!”虬髯大汉见状,更是兴奋,攻势愈发狂猛。
络腮胡也是个一流好手,战场上厮杀出来的真功夫,讲究的就是势大力沉,一力降十会。
他得势不饶人,狼牙棒一转,当头砸下!
这一下若是砸实了,陆无双那颗脑袋瓜子非得像烂西瓜一样爆开。
陆无双人在半空,无处借力,左腿又使不上劲,眼看那那满是尖刺的铁棒越来越近,心中一片冰凉。
难道今日就要命丧于此?
便在此时。
一道青影从斜刺里飘了出来。
只见那青袍道士抬起右手,食指中指并拢,在那呼啸而下的狼牙棒上轻轻一点。
这一指,看来轻描淡写,不带半点烟火气。
却听“叮”的一声脆响。
那足以开碑裂石的一棒,竟如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太古神山,硬生生地停在了半空!
哪怕再往下压半分也是不能。
络腮胡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这一棒下去少说也有几百斤力气,这道士竟然仅凭两根手指就接住了?
“小子,军爷的事你也敢插手,活得不耐烦了?”
叶无忌没理他,只是转头看了看跌坐在地上的陆无双。
“啧啧,陆女侠,这便是你的本事?刚才骂贫道孬种的时候,那是何等威风,怎么这会儿趴地上了?”
陆无双死里逃生,惊魂未定,听得此言,一张脸涨得通红。
她看着叶无忌的背影,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这……这才是他的真正功夫?
“装神弄鬼!给老子死!”
虬髯大汉恼羞成怒,猛提一口气,欲要抽回狼牙棒。
岂料那棒子便如在叶无忌指尖生了根一般,任他如何使力,竟是纹丝不动!
“既然来了,何必急着走?”
叶无忌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指尖内劲骤吐。
先天功,纯阳无极!
“啊!”
虬髯大汉惨叫一声,只觉一股沛然莫御的热流顺着棒身反震回来,整个人从马上倒飞出去,砸在十几丈外的尘土里。
抽搐了两下,不动了。
全场死寂。
剩下的那些蒙古兵,一个个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张大嘴巴,满脸惊恐。
这虬髯大汉可是百夫长,军中有名的悍将,居然被人一指头给废了?
“跑!快跑!这是妖道!”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这群刚才还凶神恶煞的鞑子,此刻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拨转马头就要逃命。
“贫道允你们走了么?”
叶无忌脚尖在地上轻轻一点。
金雁功全力施展。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那道青影已化作残像,在马群中穿梭。
嗤!嗤!嗤!
几声轻微的破空声。
不过两息功夫,叶无忌重新站定。
身后。
扑通、扑通……
十来具尸体接二连三地坠落马下,每人的喉头都只有一个细小的血洞,正在汩汩冒着血。
那些失去了主人的战马,受了惊吓,嘶鸣着四散奔逃。
官道上,除了那头还在啃草皮的黑驴,就只剩下两个活人。
他转过身,走到陆无双面前。
“还能走么?不能走贫道把你这头驴炖了,咱俩分着吃了,就在这儿散伙。”
陆无双仰着头,呆呆地看着他。
之前叶无忌对付山中蟊贼,陆无双见过叶无忌出手,只不过那几个毛贼不过是乌合之众,自己若非受伤也能应付。
但是这络腮胡,却是实打实的一流高手,那一身横练功夫在江湖上也是排得上号的。
可在这道士面前,竟如土鸡瓦狗不堪一击。
这种压迫感,她这辈子只在一个人身上感受过。
那就是她的师父,赤练仙子李莫愁。
不。
这道士出手时的那份从容写意,似乎……比李莫愁还要深不可测!
陆无双的心里突然起了一个荒唐的念头。
若是能请动他……
报仇,或许不再是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