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平线恢复平静已有一刻钟,可那份安静却像被硬生生压出来的——
太干净,太寂,反而令人心口发沉。
绫罗心靠在白砚生怀里,呼吸仍旧微乱。
她体内的海魂骨在吸收古意后尚未完全稳定,心脏跳动的节奏也有着明显的异变,像是被重新校准成了某种古老的鼓点。
白砚生察觉到她肩背轻微的颤意,低声道:
“还在痛?”
绫罗心摇头,额角贴着他的胸口,声音却沙哑:“不是痛……是太满。”
白砚生心头紧绷:“承不住就立刻说。”
她抬起眼,明明浑身虚弱,却还要逞强地皱眉:“我不是让你别再这么说吗?你一说话就像我会随时散掉一样。”
白砚生沉默,伸手扣住她的指尖。
“因为你现在确实快散掉了。”
绫罗心:“……”
她被噎得一瞬说不出话,只能狠狠瞪他。
白砚生被瞪得心都软了,轻轻捏了捏她的脸:“心心,我宁愿你生气,也不愿你逞强。”
绫罗心别开目光,呼吸又乱了半分。
在他这句不加掩饰的温柔下,她整颗心像被捶了一下,软得快化掉。
她咬唇,声音低得像潮水边快散开的泡沫:“……你这么说,我更会忍不住。”
白砚生:“忍不住什么?”
绫罗心抬起头,盯着他,眼尾还带着一点未消散的红意,语气却异常认真、甚至带着一点凶:
“忍不住想一直跟你贴着。”
白砚生怔住,胸腔像被海潮撞了一下。
绫罗心眨了眨眼,又补刀一样补了一句:
“贴得那种……你肯定也离不开的程度。”
白砚生:“……”
他终于低低笑出来,像潮波轻拍礁岩,那种由深到浅、满含宠溺的声音,让绫罗心耳根一瞬间燃得发热。
白砚生在她额头落下一吻:“那就贴着。”
绫罗心的心跳猛地乱了半拍。
可就在这段甜意刚要延续的时候——
蓝色的微光在她胸前骤然亮起。
“又来了?!”绫罗心皱眉。
白砚生脸色一沉,立即抬手覆盖在她心口。
那古意不是暴动,而是回应。
像是被远处某个源头再次牵动。
“有人在呼它。”白砚生低声道。
绫罗心浑身一僵:“呼它的……会是海界本源?”
“不。”白砚生摇头,“海界本源不会用这种方式。”
他侧耳倾听,一缕缕细微到难辨的波纹从深处传来——
像是无数声音重叠成的一道潮底呼唤。
绫罗心抓住他的手臂:“那是谁?”
白砚生眼神深得像看穿了整个深海:
“像是……它自己。”
绫罗心:“它自己?”
白砚生点头:“你体内的海魂骨强化后,那古意找到了新的回声点。它想让你去某个地方。”
绫罗心心中微凉:“海底深处?”
“不。”白砚生握紧她,“比海底更深。”
绫罗心怔住:“海界还有比海底更深的地方?”
白砚生看向远方那片逐渐恢复平整的海面,声音沉稳,带着一种难得的慎重:
“有。是海界的‘下层念域’。”
绫罗心被震住:“海界……还有念域?”
白砚生点头:“所有界都有念域,但一般人根本触不到。那里是意识的沉积,是万灵死去后的‘念影残层’。”
绫罗心握着他的手紧了紧:“它要我去那里做什么?”
白砚生垂下视线,看着她胸口那道新生的海纹光线:
“它想让你——”
“继承。”
风突然静了。
绫罗心的呼吸停住半息。
“继承……什么?”
白砚生抬头,看向海天的尽头,那里的界壁依旧微微颤动着。
他缓缓说出那句让绫罗心心口发冷的话——
“海界失落的‘念主位’。”
空气瞬间冷到极致。
绫罗心瞳孔缩紧:“我?成为海界……念主?”
白砚生拉起她的手,十指相扣:
“它选了你。不是你选它。”
绫罗心沉默了很久。
海风吹过她冰凉的侧脸,她抬眼看他。
“那如果我不想呢?”
白砚生的手收紧,指尖温和却坚定:
“那我带你离开。哪怕海界崩塌,也与你无关。”
绫罗心一瞬间没忍住,眼眶一酸。
可她刚想开口——
海面最深处,忽然亮起一道刺目的蓝。
像是某个沉睡至今的巨大存在,从下层念域睁开了眼。
风暴……再次开始涌动。
白砚生的声音落下的瞬间,那片被时间冻结的静寂,像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撕开。
光。
先是一束细微到几乎不存在的光。
随后如同从天幕缝隙中坠落,无预兆地洒落在绫罗心身侧,被那层奇异的灰雾吞噬,却又在吞噬中撑开一个极细的缝。
绫罗心的指尖微颤。
白砚生的瞳孔骤缩。
她动了。
然而下一瞬,那被撕开的缝隙仿佛触怒了某种未知的存在——
灰雾震荡,潮水般翻涌,竟开始逆卷,直扑向白砚生!
“——不许你碰她。”
他声音低得像刀从喉中压过,抬手,掌心衍出一面半透明的镜影。
镜影轻轻一旋——
灰雾被斩开,如同被切成两半的海潮,各自倒卷。
但灰雾没有退散,它在颤,在怒,在发出无声的嘶鸣。
它活着。
而它的怒意——
不是针对白砚生,而像是针对……绫罗心的“苏醒”。
白砚生感到心口一跳,像有什么极其重要,却又被层层迷雾遮蔽的真相,正朝他逼近。
绫罗心到底承载着什么?
那道“被封印”的命数,又意味着什么?
他来不及细想。
绫罗心的手,突然很轻、很轻地动了一下,像是想去抓什么,但没有力量。
“罗心!”
白砚生猛地收住她的手腕,把她从灰雾更深处托起。
就在他触到她的那一刻——
嗡——
天地像被倒置。
他与绫罗心的前方,骤然亮起一枚极微小的、像是水滴里的天光的符。
那符纹在空气中自己铺陈、扩展、衍生……
最后竟在他们面前绘出一个古老到无法描述的图案。
不是阵法,不是咒印。
像是命运自身的印记。
印记亮起。
白砚生耳畔轰然响起一个声音。
不是人的声音,不是神的声音,是……规则。
——「承载者苏醒。」
——「观察者接触。」
——「命数转向。」
他浑身一震,而绫罗心的睫毛在这时,第一次,轻微地颤了。
她像是努力要睁开眼,可那知觉似乎被枷锁拖拽。
白砚生抱住她,声音低沉:“罗心,我在。”
仿佛听见了他的声音,绫罗心的指尖用极小的力抓住了他的衣襟。
而那瞬间——
灰雾失控了。
它炸裂。
它像决堤的海,朝两人狂暴撕扯,把四周的空间撕得像碎布般破裂。
白砚生心神一紧。
他能挡下。
但绫罗心现在——几乎一丝力量都没有。
就在灰雾将要卷走他们之时——
那道命印亮得刺目。
轰!!!!!!
白光瞬间扩散开来。
灰雾被压制、削平、撕散,最终像被抹掉的字迹般——彻底消失。
天地恢复安静。
只有白砚生的喘息声,还在这巨大而空旷的寂静里微颤。
他的怀中,绫罗心的呼吸变得均匀,却依然没有完全醒来。
白砚生抬头,看向那道悬在前方、仍未消散的命印。
那印记慢慢收缩,最终汇成一点,落在绫罗心眉心的位置,像一滴光融入她体内。
光点消失的瞬间——
一道陌生的信息,像被强行塞入白砚生的识海:
——“第三序列·命格觉醒”。
白砚生瞳孔骤缩。
命格觉醒?她不是早已觉醒?
可那信息又补了一句:
——“原始命格:未启动。”
白砚生全身的血瞬间凉了。
绫罗心还有……“原始命格”?
那她现在所拥有的,不过是被掩盖在表层的力量?
那掩盖她真正命格的东西……又是什么?
他抱着她,指尖轻触她的眉心,那里已没有任何光,却像隐藏着宇宙深处某种未被揭开的真相。
白砚生沉声道:
“罗心……你到底是谁?”
绫罗心没有回答,陷在熟睡般的静息里。
但她的指尖仍抓着他的衣襟。
像是在无意识地告诉他——
她在回来的路上。
白砚生轻轻收紧怀抱。
“没关系。”
“你醒来前,我会把所有威胁……全部清理干净。”
他抬眼。
在命印消失的位置,一个被灰雾抹去的空间缝隙,正慢慢重组。
但有一道影子,在那缝隙的尽头缓缓出现——
像是在等他。
白砚生眼眸一点点冷下来。
“原来,是你在阻止她醒来。”
那影子的轮廓清晰到一半时,突然停住。
不前进,不后退。
像是被迫在“边界”之外。
白砚生冷笑一声:“你跨不过来。”
影子不动,但一个极微弱、几乎听不清的声音飘来:
——“承载者……不该醒……”
白砚生眸光彻底沉下。
下一秒,他抬手。
灵力锋锐如切断天幕的刀锋。
“那我偏要。”
“我偏要她醒。”
刀落。
那影子所在的空间,瞬间破裂成无数光点。
白砚生抱着绫罗心转身离开。
而远处被斩碎的那片破碎空间深处,一丝被撕碎前的回音轻轻回荡:
——“……命,不容逆……你们……都会……”
声音彻底散尽。
白砚生停下脚步。
没有回头。
只是淡淡道:
“命若不容……那我就灭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