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瓦河畔的白夜拥有着一种魔力。凌晨两点的天空依然泛着苍白，冷漠地注视着这座帝国的都城。
冬宫的倒影在河水中破碎又重组，仿佛预示着罗曼诺夫王朝摇摇欲坠的命运。
在涅瓦河畔弗拉基米尔宫沉重的橡木门后，一场交易正在进行。这里没有风花雪月的浪漫，只有赤裸裸的利益切割。
亚瑟坐在天鹅绒高背椅上，手中的水晶杯轻轻摇晃，里面琥珀色的液体折射着头顶水晶吊灯的光芒。坐在他对面的，是新任沙皇尼古拉二世的叔叔、艾琳娜女大公的父亲——弗拉基米尔·亚历山德罗维奇大公。
这位在圣彼得堡权势滔天的大公，此时看起来有些憔悴。日俄战争的惨败、国内此起彼伏的暴动、以及杜马议会对他权力的不断掣肘，让这头北极熊显得疲惫不堪。
“六百万英镑的黄金，作为艾琳娜的嫁妆。”弗拉基米尔大公将一份文件放在桌面上，“这笔钱足够你建起十座冬宫。亚瑟，罗曼诺夫家族对女儿从不吝啬。”
亚瑟放下酒杯，嘴角挂着一丝得体的微笑。
“殿下，我对在澳洲复制冬宫没有兴趣。那种巴洛克式的奢华不适合南半球的阳光。”亚瑟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而且，恕我直言，黄金固然可爱，但对于现在的澳大拉西亚来说，它只是锦上添花，并非雪中送炭。”
“那你想要什么？”弗拉基米尔大公皱起眉毛，“难道你还想要乌拉尔的铁矿？那是艾琳娜名下的产业，你可以拿去，但无论如何也搬不走。”
“我要能搬得走的东西。”
亚瑟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大公，望着窗外寂静的街道。
“我要人，三种人。”
亚瑟转过身，“第一，我要波罗的海造船厂、奥布霍夫工厂以及普梯洛夫工厂里的技术工人以及他们的家属。”
弗拉基米尔大公的脸色变了变。
自从对马海战俄国海军主力全军覆没后，重建海军的计划在杜马的阻挠和财政危机下步履维艰。圣彼得堡的军工企业陷入了严重的萧条，大批熟练技工失业。这些人为了生存，往往会流向布尔什维克或者社会革命党的怀抱，成为街头暴乱的主力。
大公下意识地反驳，“这些人是帝国的技术储备……”
“不，殿下，他们现在是帝国的不稳定因素。”亚瑟冷冷地打断了他，“斯托雷平总理正在为如何处理这些满腹牢骚的失业工人头疼。如果我把他们带走，不仅为您减轻了治安压力，还能让您在沙皇面前立下一功——您为帝国清理了社会毒瘤。”
亚瑟顿了顿：“而且，这些人在澳洲会继续为我工作。如果有一天，我是说如果，俄罗斯帝国需要重建它的舰队，而圣彼得堡的船厂已经荒废，我在澳洲的船厂将是你们的依靠。”
弗拉基米尔大公沉默了。他拿起酒杯猛灌了一口。他知道亚瑟在诡辩，但他无法反驳。那些失业工人确实是火药桶，每天都在涅瓦大街上游行。
“第二种人呢？”大公的声音低沉了一些。
亚瑟眼中的光芒骤然锐利起来，像是一头盯着猎物的鹰。
“我要顿河和库班地区的破产哥萨克。我要两万户。”
“砰！”
弗拉基米尔大公手中的酒杯砸在桌子上，伏特加溅了一桌。
咆哮道，“那是哥萨克！是沙皇的马刀！是帝国的屏障！你要两万户？那意味着将近十万人口！这绝对不可能！尼古拉绝不会同意拆毁他的城墙！”
“城墙？”亚瑟发出一声嗤笑，他重新坐回椅子上，身体前倾，“殿下，让我们诚实一点。自从1905年革命以来，哥萨克还是那堵忠诚的城墙吗？许多哥萨克村社因为土地兼并而破产，前线撤回来的部队甚至发生了哗变。”
“把他们交给我。澳大拉西亚有广袤的内陆。我会给他们土地，保留他们的传统和组织。他们将在南半球为您和艾琳娜建立一支近卫军。这是您给家族留下的最后一条退路。”
弗拉基米尔大公的手颤抖了一下。这句话像毒蛇一样钻进了他的心里。如果真有那么一天……
“杜马会吵翻天的。”大公的气势弱了下来。
“那就让他们吵去吧。斯托雷平会支持您的。”
“第三，我要农民。一百万。”
“什么？！”弗拉基米尔大公眼睛瞪得像铜铃，“一百万？！”
“殿下，我是在帮你们放血疗毒。”亚瑟平静地说道，仿佛谈论的不是一百万活人，而是一百万吨煤炭，“俄罗斯有太多的人口，却没有足够的耕地。斯托雷平的土地改革注定会制造出一大批失去土地的多余人口。这些人在国内就是干柴，随时会引发大火。”
亚瑟身体前倾，直视着大公的眼睛：“把这一百万人给我，分五年运走。不管是乌克兰的，还是波兰的，只要是白人，我都要。他们将在南半球变成温顺的农场主，而不是拿着镰刀的暴徒。”
“这解决了你们的土地饥渴，也解决了我的劳动力饥渴。完美的双赢。”
弗拉基米尔大公张大了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但仔细一想，正如亚瑟所说，每年的饥荒和暴动都源于人口压力。如果能把这群不安定分子送得远远的……
“六百万黄金，五百名顶级技工，两万户哥萨克，以及一百万农民移民。这就是艾琳娜的身价。”亚瑟微笑着举起酒杯，“成交？”
弗拉基米尔大公闭上眼睛，在这个充满酒精味的清晨，为了女儿的虚荣，也为了那个摇摇欲坠帝国的稳定，他沉重地点了点头。
“成交。”
……
万里之外的澳大拉西亚联邦，堪培拉。
议会大厦的会议厅内，烟雾缭绕，争吵声几乎掀翻了屋顶。
“这简直是疯了！”
反对党领袖、工党党魁安德鲁·费希尔猛地拍着桌子，震得茶杯乱跳，“殿下竟然签署了一份一百万人的移民协定！一百万俄国农民！殿下是想把澳洲变成新俄罗斯吗？”
“还有那些俄国技工！”另一个工会议员站起来吼道，“一百万个习惯了像牲口一样干活的俄国农民？他们会彻底摧毁我们的劳动力市场！”
“肃静！肃静！”
总理阿尔弗雷德·迪金敲断了手中的木槌。他站起身，环视着乱成一锅粥的议会。
“先生们，收起你们的种族偏见。看看地图吧！”迪金指着墙上巨大的地图，“我们拥有一个大陆的领土，却只有百万级的人口。北领地的鳄鱼比人多，西澳除了沙子什么都没有。”
迪金顿了顿，念出了亚瑟电报中最关键的条款：
“第一，这一百万移民将分五年抵达，直接运往北领地、西澳内陆以及新几内亚边界进行垦荒。 第二，强制同化。其子女必须进入公立学校，接受全英语教育。 第三，所有成年男性必须加入预备役，接受联邦军官的指挥。 先生们，殿下原话是：‘我们不是在进口俄国人，我们是在进口帝国的燃料。’”
费希尔慢慢坐了下来，眉头紧锁。一百万人口……这个诱惑太大了。如果能消化掉这一百万人，澳洲的国力将直接上一个台阶，而且还是在不冲击核心城市就业的前提下。
“如果是去填补边疆……”一位工党议员嘟囔道，语气已经软化了，“那确实没人跟他们抢。只要别来悉尼抢码头工的活儿就行。”
“这就是人口红利。”迪金淡淡地说道，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或者如殿下所说，这是我们从欧洲身上，撕下来的第一块血肉。”
……
1907年7月1日，圣彼得堡港。
五艘悬挂着英国红船旗和澳大拉西亚蓝船旗的巨型邮轮缓缓驶离码头。甲板上挤满了神色茫然的俄国移民。他们大多穿着破旧的羊皮袄，背着行囊，眼神中既有对故土的不舍，也有对未知的恐惧。
这就是第一批两千户哥萨克家庭。而这仅仅是开始，在未来的五年里，将有一百万人沿着这条航线南下，彻底改变南半球的人口结构。
在他们身后，巨大的吊车正在将沉重的木箱吊入悉尼号的底舱。那里装着整整六百万英镑的黄金。
亚瑟站在悉尼号的舰桥上，海风吹拂着他的披风。艾琳娜站在他身旁，手里拿着望远镜，最后一次凝视着逐渐远去的圣伊斯基辅大教堂的金顶。
“你会想念这里吗？”亚瑟问道。
“我会想念这里的伏特加和鱼子酱。”艾琳娜放下望远镜，转过头，眼神变得坚硬，“但我不会想念这里的腐朽味道。亚瑟，你答应过我，你要建立一个比这里更强大的帝国。”
“我从不食言，我的王后。”
亚瑟伸出手，握住了她戴着手套的手。
随着一声长长的汽笛声，这支承载着黄金、技术、人口和野心的舰队，劈开了波罗的海灰色的波涛，向着西方的夕阳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