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之路径的尽头,星晷率先踏上神陨之谷的边缘。
脚下触感绝非岩石或土壤,而是一种坚韧冰冷的青灰色物质,带着轻微弹性,宛如巨大生物风干的筋膜。空气瞬间变得粘稠如浸水银,每一次呼吸都沉重费力,仿佛肺腑被无形重物挤压。光线在此呈现诡异的折损状态——并非纯粹黑暗,而是永恒压抑的暮色,所有色彩被尽数剥离,只剩深浅不一的灰、赭与暗红,如同褪尽血色的陈旧痂痕,在天地间铺展成死寂的幕布。
“我们……真的进来了?”胖子喘着粗气,最后一个跨过路径尽头,回头望去,那条跨越天堑的光桥在众人通过后便无声碎裂,化作星点消散于深渊,彻底断绝了退路。他打了个寒颤,青灰色的地面仿佛在脚下微微蠕动。
“保持警戒,三人一组,背靠背戒备!”秦教官瞬间进入战斗状态,尽管脸色苍白,眼神却锐利如鹰,扫视着四周暮色笼罩的阴影。幸存者们依言结成简易防御阵型,手中简陋的木矛、石斧与骨刃对准外围,指尖因紧张而泛白。
星晷未急于前行,他静立原地,融合眼眸中光芒流转不休,全力感知这片禁忌之地的规则构造。
这里比他推演的更加“错乱”。
左眼中的数据星河反馈回海量矛盾冲突的信息流:重力方向在不同区域存在微妙偏差,还伴随着周期性脉动;时间流速极不均匀,部分区域能量衰减速率是外界数倍,另一些区域却近乎凝固;空间几何结构更是匪夷所思,肉眼所见的平坦地面,在规则层面呈现出非欧几里得的扭曲折叠,某些“路径”看似通往前方,实则绕回原点,甚至连通着不可预知的维度夹缝。
右眼中的月华清辉则触碰到更深层的“伤痕”。这片土地上,至少叠加了三重以上的“封印层”与“侵蚀层”:
最底层,是岛屿原始地脉与未被污染前“千面之月”的温和宇宙韵律交织而成的“生命与梦幻之基”,如今已支离破碎,如同被撕碎的古老乐章残谱,只剩零星音符在规则夹缝中微弱颤动;
其上,是前代守秘人联合部分尚存理智的“千面之月”力量设下的复合禁制,本是封印“牧者”肢体与疯狂神性的坚固枷锁,此刻却布满裂痕,符文黯淡无光,诸多关键节点被污秽黑暗能量堵塞扭曲,反倒成了禁锢与侵蚀自身的囚笼;
最表层,也是当前最活跃的,是“牧者”编织“星骸牧歌”的侵蚀网络。它如恶毒藤蔓扎根于前两层的裂隙,贪婪吮吸着被封印的混乱力量,以此为养料在谷内构建最终的毁灭性仪式结构。星晷能清晰“看见”那些如同黑暗血管般脉动的能量通道,以及通道交汇处,一个个如肿瘤般鼓胀搏动的“规则节点”——那里的低语最为集中、疯狂,仿佛无数怨魂在齐声诵念亵渎经文。
“这里……既是监狱,也是熔炉。”苏晚晴声音发颤,体内神性的强烈共鸣让她比任何人都更直观地感受到此地的“痛苦”。她能“听”到被封印的疯狂月神在黑暗中嘶吼诅咒,也能“嗅”到“牧者”力量那冰冷机械的贪婪,“它们在漫长封印中相互污染、吞噬,快要……变成一种更恐怖的存在了。”
星晷点头印证了她的感知:“仪式核心在谷地最深处,那里是封印最薄弱、两种力量纠缠最紧密、即将发生‘畸变融合’的临界点。我们必须尽快靠近,但此地空间规则异常,不可直线前行。”
他抬手凝聚一点微光,在暮色中划过,一道由细碎光点构成的虚化路径图浮现而出,不断调整变化,标注出前方区域规则层面的“等高线”与“湍流区”。
“跟着我的标记走,每一步都必须踏在指定位置,切勿触碰任何异常物质或光影。”星晷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在这里,一步踏错绝非坠入深坑那般简单,可能直接卷入时空褶皱,触发扭曲的古老禁制,或是引来“牧者”侵蚀网络的致命攻击。
队伍如履薄冰般前行,星晷走在最前,每一步都经过精确计算,避开规则陷阱与能量湍流。他周身散发着一层极淡的光晕,数据流与月华交织其中,既照亮前路,又在一定程度上中和着无处不在的精神污染。
即便如此,谷内景象仍持续冲击着众人的理智:
“石头”在缓缓蠕动,表面浮现出痛苦扭曲的人脸轮廓,转瞬又消融不见;一丛丛水晶般剔透的“植物”内部,冻结着无数微小生物挣扎的瞬间,栩栩如生;远处山崖上,巨大的非自然几何图形如同活物般缓缓旋转重组,散发出令人头晕目眩的亵渎感;空气中漂浮着灰烬般的细小絮状物,落在皮肤上带来轻微灼痛,还会引发短暂无意义的幻听。
“我的妈呀……”一名年轻幸存者精神濒临崩溃,指着侧前方一片看似平静的洼地,声音颤抖,“那……那里面的水……在倒映星星……但星星在流血!”
星晷立刻喝止队伍:“闭眼,不准看那片水域!那是‘沉沦之镜’的碎片效应,凝视过久灵魂会被拖入倒影中的扭曲时空!”他挥出一道黑暗秩序之力,如幕布般暂时遮蔽了那片区域的异常光影。
队伍绕行而过,危机却并未消散。
当他们经过一片布满暗红色凸起的区域时——那些凸起如同巨大血管般蜿蜒在青灰色地面上——异变突生!
“血管”猛然剧烈搏动,发出沉闷的“咕噜”声,仿佛有粘稠液体在其中急速奔流。紧接着,地面骤然裂开,数条由黑红色粘稠物质构成的触须弹射而出,速度快如闪电,直袭队伍中段!触须末端如花苞般裂开,露出环形利齿,寒光闪烁。
它们的目标,赫然是精神波动最为异常、体内神性难以完全收敛的苏晚晴!
“小心!”秦教官怒吼着挺军刺疾刺,却只划破触须表面的粘液,未能阻挡其迅猛势头。胖子与其他人反应慢了半拍,救援已然不及。
苏晚晴瞳孔骤缩,死亡寒意瞬间笼罩全身。体内神性应激而动,清冷月华自主透体而出,形成一层薄薄的护盾。
但触须接触到月华护盾的瞬间,非但未被阻隔,反而像是受到剧烈刺激,表面粘液沸腾般冒起气泡,速度再增三分!环形利齿中央,骤然睁开一只浑浊的独眼,充满刻骨憎恨,眼中倒映出的,竟是苏晚晴被疯狂月神虚影笼罩的扭曲影像!
这怪物,竟能直接引动她体内被封印神性的负面共鸣!
千钧一发之际,星晷的身影仿佛瞬移般出现在苏晚晴身前。他没有施展任何华丽招式,只是伸出右手,五指张开,对准袭来的触须。
“此域,暂归‘静滞’。”
并非大范围律令,而是精准到极致的规则改写,仅作用于触须及周边极小范围的空间。
几条触须瞬间凝固在半空,距离星晷的手掌不足半尺。那只浑浊独眼死死瞪着,满是攻击被强行中断的狂暴,还夹杂着一丝疑惑——仿佛在困惑为何此地的“规则”会短暂“不听使唤”。
星晷左眼中数据狂闪,极速分析:“目标:‘牧者侵蚀网络’防御性共生体,编号‘汲神血须’。能量核心位于地下三点七米,主根茎连接东南方向一百二十米处次级侵蚀节点。攻击模式:感知高浓度负面混乱神性波动,实施精准突袭与污染增幅。”
“弱点:核心与主根连接处规则结构相对脆弱,惧怕高强度高纯度的秩序冲击,或等阶更高的混乱湮灭之力。”
星晷右手化掌为指,指尖凝聚一点极致黑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芒。这并非防御性的黑暗秩序,而是更接近“湮灭”本质的力量。
“破。”
他凌空一点。
那点黑暗无声无息地没入青灰色地面。没有爆炸,没有光芒,甚至没有一丝声响。
下一秒,凝固的触须连同地下本体,如同被无形橡皮擦抹去的铅笔痕迹,瞬间消失无踪——不是破碎,不是化为齑粉,而是彻彻底底的“存在抹除”,连一点残渣、一丝能量波动都未留下,仿佛它们从未存在过。唯有地面上留下一个光滑的圆形凹陷,边缘如镜面切割般规则,深不见底,散发着淡淡的虚无气息。
危机瞬间化解,但星晷的脸色也微微泛白。精准操控这种层级的湮灭之力,消耗远超之前任何一次出手。
更致命的是,这次袭击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彻底打破了谷地的暂时平静。
暮色深处,更多的“血管”开始蠕动,无数诡异气息被惊动,如潮水般涌向这支闯入的不速之客。
低语的合唱愈发清晰,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仿佛在催促着某种命运的降临。
“快走!”星晷低喝,虚化路径图上的标记加速闪烁变化,“我们被发现了!必须在它们形成合围前,抵达第一个相对安全的‘规则稳定点’!”
队伍再也顾不上惊骇,在星晷的引领下,向着暮色更浓、低语更狂的谷地深处亡命奔行。
神陨之谷的真正探索与厮杀,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