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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白广场,时间仿佛凝滞。没有风,没有温度,只有脚下星云数据流无声脉动,映照着一张张紧绷的面容。近百支队伍如同碑林,寂静矗立。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近似真空的压抑——没有窃窃私语,没有装备碰撞的声响,连呼吸都被刻意压制成胸腔内微弱的起伏。所有人都知道,即将面对的不是物理意义上的战场。)

(然后——)

广场中央的空气裂开了。

没有声响,没有预警。空间的经纬像被无形的手撕扯、剥离,露出其后深不见底的“无”。那并非黑暗,而是某种更根本的“空缺”,视线落在上面会不由自主地滑开,仿佛认知本身在拒绝理解这种存在。

紧接着,无数镜面碎片从那虚无中喷涌而出。

它们大小不一,边缘参差锋利得能割裂视线。最大的如门板,最小的不过指甲盖,全都旋转着,缓慢却带着某种令人心悸的必然性。碎片并非反射着广场上那虚假的天光,而是内蕴着各自独立的光源——有些是惨白如病房顶灯,有些是昏黄如老旧台灯,有些是记忆深处某个夏日午后透过窗棂的阳光暖金色,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能将视线都吸进去的幽暗,仿佛里面封存着永夜。

它们汇聚、盘旋,形成一个直径超过三十米的、无声的镜面漩涡。漩涡旋转的速度并不均匀,时而如缓流,时而某个区域的碎片会突然加速,划出令人眼花缭乱的轨迹。中心处深不见底,那些碎片在那里消失,又似乎从那里诞生,构成一个自我循环的诡异系统。最令人不安的是,当视线试图聚焦在某一片碎片上时,看到的并非周围景象的倒影,而是某些模糊的、流动的画面碎片——一张哭泣的脸,一只伸出的手,燃烧的纸张,滴水的屋檐——全都一闪而逝,无法捕捉。

规则,直接降临在意识里。

不是声音,不是文字,是一种超越感官的共鸣,古老、漠然,如同星辰运转的定律,碾过每一个试炼者的思维表层。那“声音”没有语气,没有情感,只有纯粹的陈述:

【场景:镜之回廊】

【性质:二阶特殊赎罪试炼·心理映射场】

【核心:直面汝之镜像。过去之憾,现在之惑,未来之惧,皆为汝敌,亦为汝师。】

【机制:进入即强制分散。回廊将根据灵魂烙印,为每一生命构建专属镜域。镜像以汝之记忆、情感、恐惧、执念为材。】

【通关:认知突破,战胜至少一个镜像。否定、逃避、沉溺,皆导向迷失。灵魂迷失者,躯壳永驻镜廊。】

【回归:意志贯通时,镜域自启出口。】

【警示:此间伤痕,触及灵魂。物理治疗无效。】

【倒计时:10秒后强制吸入。】

信息流冰冷而绝对,没有解释的余地,没有讨价还价的空间。它只是陈述,如同宣告重力存在。最后那个“触及灵魂”的警示,让不少经验丰富的试炼者脸色瞬间煞白。

陆见微感到额头中央的银色印记猛地灼烫起来,并非疼痛,而是一种强烈的被注视感,仿佛漩涡深处有什么东西,与他额前的印记产生了共鸣,甚至……在“识别”他。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袖中暗藏的符纸——一叠静心符,一叠破妄符,黄表纸边缘硌着掌心,带来一丝真实的触感,抵抗着意识深处泛起的寒意。他余光扫过身旁队友。

陈启山已经向前踏出半步,身体微微前倾,温润的琉璃光泽不自觉地从体表流转开来,不是战斗时的爆发状态,而是形成一道微弱但坚韧的、几乎不可见的光晕屏障,将身后三人隐隐护在范围内。他粗粝的手掌已经按在腰间一把短柄战锤的握柄上——那是用上次场景剩余积分兑换的“沉铁”,对灵体有一定震慑作用。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那旋转的镜面,下颌线绷紧,像一块即将投入熔炉的顽石,准备承受任何冲击。但陆见微能看到,陈启山脖颈处的肌肉在微微抽动,那是面对未知威胁时,身体本能却在寻找不到具体目标的紧张。

顾倾城站在原地未动,但她的瞳孔深处,淡蓝色的数据流以惊人的速度刷过。她的数据视野全面展开,尝试分析镜面碎片的旋转模式、能量频谱、碎片间的相对位移规律,试图建立数学模型,找到入口的“节拍”或“薄弱点”。然而,反馈回来的数据杂乱、矛盾,镜面反射的能量读数时而为零时而爆表,空间曲率数据出现逻辑悖论,甚至她观测用的微观探测术法反馈回的信息,竟包含着她自己三秒前发出的指令代码——一种自我指涉的、足以让任何分析系统崩溃的噪音。她立刻终止了深度解析模式,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没有犹豫,她右手手指在左手腕上快速敲击了三下,激活了那枚银灰色的精神链接手环。预设的三人加密频道发出一阵低低的、稳定的嗡鸣,链接请求发出。

“频道已开启,基础链接稳定。”顾倾城的声音通过刚刚建立的链接,直接传入陆见微和陈启山脑海,冷静,但语速比平时稍快,“进入后预计会遭遇强干扰甚至切断。如链接中断,尝试在整点时刻主动呼叫,频道会保留最低功耗待机信号。重复,整点时刻。”

陆见微微微点头,指尖在袖中划过一张符纸边缘,一缕极细微的法力注入手环,强化了自身节点的稳定性。陈启山则以意志“握紧”了脑海中那个新出现的、微光般的链接点,如同握住一条救生索。

新月在储物腰带的幽暗空间里,轻轻调整了一下姿势。外界传来的“镜”之气息越来越浓,冰冷、光滑、充满无限倒影与虚幻的可能。这气息让她体内的太阴之力像潮水般微微起伏,而那沉寂的该隐血脉,则在更深处泛起一丝几不可察的涟漪——那是对“虚幻”与“真实”边界被模糊的本能警惕。她蜷缩在那幅描绘着宁静月下庭院的画作旁,噬魂链无声盘绕在身侧,链节偶尔相碰,发出只有她能听见的、如同冰棱轻触的微响。陆见微的意志通过契约传来清晰而坚定的信号:“等待。隐藏。未到我唤你时,绝对静止。”她闭上眼睛,呼吸降至近乎停滞,周身气息内敛,如同真正沉入深潭底部的古玉,将自身存在感压至最低。但她的感知,却像最细微的蛛网,透过储物腰带与陆见微之间那玄妙的联系,谨慎地探听着外界的一切。

倒计时在意识中无声跳动:3…2…1…

没有选择,没有退路。

镜面漩涡的旋转骤然加速!一股无形的、磅礴的吸力爆发开来,并非作用于身体,而是直接作用于存在本身。脚下的星云地面仿佛消失,空间失去了方向。

陆见微最后看到的,是陈启山猛然回头投来的、混合着决绝与警示的一瞥,是顾倾城手指在虚空中快速划出某个数据加固符号的残影,以及周围那些试炼者被无形力量拉扯、身影扭曲着投向漩涡的景象——

然后,是剥离。

不是空间传送的眩晕,而是更根本的“拆解”。他感觉到陈启山那如山岳般坚实的守护气息、顾倾城那如精密网络般的数据波动,在瞬间被一股蛮横的力量从感知中撕走。精神链接手环传来一阵尖锐到刺痛灵魂的高频杂音,仿佛有无数面镜子在脑海里同时碎裂,紧接着,链接的光点熄灭了,只剩下频道本身空洞的、令人心慌的底噪。强制分散,系统执行得毫无迟滞,精准、冷酷,如同手术刀切断神经连接。

视觉被剥夺了片刻,那不是黑暗,而是一种彻底的、空无的“白”,没有上下左右,没有时间流逝的感觉。

当视觉重新恢复时——

他站在一条长廊里。

地面、墙壁、弧形的天花板,全都是镜子。不是普通的玻璃镜,而是某种极致光滑、毫无瑕疵的镜面,清晰度极高,连战术服纤维的纹理、额前碎发的阴影、瞳孔中细微的血丝都映照得分毫毕现。无数个“陆见微”站在无数个镜面构成的立方体中,向他望来。动作完全同步——他呼吸,所有镜像的胸膛起伏;他眨眼,无数双眼睛同时开阖;他甚至能看清最近处镜像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惊悸。

寂静。绝对的寂静。连自己的心跳声、血流声都被镜面吸收、化解,只有极其轻微的呼吸声,在密闭的镜面空间里产生微弱的回响,又被无数次反射、叠加,变成一种窸窸窣窣的、仿佛有许多人贴着耳朵呼吸的细碎声响,萦绕不散。

他尝试向前迈出一步。

“咔嗒。”

脚步声清脆,突兀。所有镜像同步迈步。成千上万个“陆见微”同时移动的景象,足以让任何人产生严重的认知失调。长廊向前延伸,似乎没有尽头,只有更多复制自身的镜面,将空间折叠成无限重复的囚笼。

他停下。所有镜像同步停下。

绝对的同步,绝对的复制,绝对的……孤立。

陆见微强迫自己冷静,深深吸气,冰凉的空气灌入肺部。他抬起右手,仔细看向镜中的自己。镜中的他也抬起右手,眼神、角度、甚至指尖微微的颤抖,都一模一样。茅山道术中有关于幻境、心魔的记载,但眼前这景象,并非简单的幻象。这里的“镜”太真实,太物理,它们构成了这个空间本身的基础法则。

他试图运转法力,额前银色印记微亮。镜中所有镜像的额头,同步亮起银光。

但就在银光亮起的刹那,陆见微敏锐地察觉到一丝极细微的不同步。

在他前方大约十五米处,右侧墙壁的一个镜像,银光亮起的幅度,似乎比其他镜像慢了百分之一秒?不,不仅如此,那个镜像的眼神……在他因为察觉异常而凝视过去时,那个镜像并没有立刻回以凝视,而是微微偏转了视线,看向了他的脚下,然后才缓缓抬起眼,与他对视。

那不是倒影应有的反应。

陆见微的心脏骤然收紧,如同被冰手握住。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全身法力悄然运转至双眼,破妄符的灵力在瞳孔深处酝酿。

那个镜像,也“站”在原地。但几秒后,它(他?)的嘴角,开始慢慢向上牵起。

那不是陆见微会做的表情。那弧度里带着疲惫,带着嘲弄,带着一种深不见底的、近乎悲悯的冷漠。镜中的“陆见微”抬起手,不是模仿,而是用食指,轻轻点了点自己额头上那同步亮起的银色印记。

一个完全自主的动作。

然后,它开口了。声音透过镜面传来,有些失真,有些重叠,像是好几个年龄、几种情绪状态下的陆见微的声音叠在一起,却又奇异地融合成他熟悉的音色:

“很敏锐。”镜中的他说,声音平静,却让真实的陆见微后背汗毛倒竖,“但你的‘敏锐’,总是指向外面,指向敌人,指向规则……却很少照向里面。”它的手指从额头滑下,虚虚点向陆见微的心口,“比如,你从不敢问自己——你这一身道术,究竟算什么?”

陆见微的呼吸一滞。

镜中的“他”向前走了一步,身影依然映在镜墙上,却仿佛独立于这片镜面森林。“古宅,黑暗,恐惧,求生……你在那种绝境里,抓到了一本破旧的道藏,凭着求生本能和一点侥幸,练出了法力,画出了第一张符。”它的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然后呢?深渊强化了它,系统承认了它,你用它战斗,用它求生,用它保护队友。但你想过没有……”

它微微歪头,眼神骤然变得冰冷而锐利,像手术刀一样剖开陆见微一直回避的某个角落:

“你的道,根基在哪里? 没有师承,没有点拨,没有典籍对照,没有前辈指引。你所有的‘道术’,都来自那本在深渊场景里捡到的、来历不明的书,和你自己在生死之间瞎琢磨出来的‘应用’。”镜中的“陆见微”扯出一个近乎残忍的笑容,“你知道茅山正法该如何筑基吗?你知道符箓的灵韵传承该如何接引吗?你知道你每次运转法力时,经脉深处那些细微的、连高阶治疗都无法完全抚平的滞涩和隐痛,到底是什么吗?”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锤子,敲在陆见微一直试图忽略的隐忧上。道基的损伤……那不仅仅是被强大力量冲击的结果。更深层的,是他力量体系本身的“先天不足”。

“我是你的‘根基之问’。”镜中的倒影轻声说,声音里带着某种诡异的共鸣,仿佛从陆见微自己的心底发出,“是你每一次画出符箓时,指尖那微不可查的犹豫;是你每一次运用法术时,心底那一闪而过的‘这真的对吗’的怀疑;是你额头上这个漂亮的银色印记越来越亮,而你却越来越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的……恐惧。”

它伸开双臂,环绕着这无尽的镜廊:“看,这里多干净,多明亮,无限延伸,无限复制。一个完美的空间,用来映照一个建立在流沙上的道法之塔。欢迎来到你的回廊,陆见微。我是第一个。你可以叫我……‘根基’,或者,更直接点——叫我‘走火入魔’的预兆?”

陆见微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袖中的破妄符几乎要被捏碎。镜中的话语,精准地刺中了他内心最深处的不安。他的道术,他的力量,他赖以在深渊中生存的依仗……其源头,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悬而未决的谜团和隐患。

---

就在陆见微与第一个镜像对峙的同时。

陈启山的镜域。

没有长廊,没有无限的反射。他站在一个房间里。一个他很熟悉的房间——低矮的砖房,糊着旧报纸的墙壁,烧着煤球的炉子发出微弱的热气和呛人的味道,窗玻璃上结着冰花。这是他童年时代的家。东北寒冬里,那个永远弥漫着劣质烟草和草药苦味的家。

父亲背对着他,坐在那张吱呀作响的藤椅上,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花白的头发,佝偻的脊背。一切都和他记忆深处那个最后几年的父亲一模一样。

陈启山全身的琉璃光泽瞬间失控地明亮了一下,又被他死死压住。他喉咙发紧,拳头握得骨节嘎嘣作响。幻象。他知道是幻象。但太真实了。空气里的味道,炉火上铁壶呜呜的声响,甚至父亲颈椎不好而总是微微向左偏头的姿态……

“回来了?”父亲的声音响起,沙哑,带着常年咳嗽造成的痰音,没有回头,“炉子上热着粥,自己盛。”

陈启山没有动。他的圣琉璃体魄本能地抵御着这种直接作用于记忆和情感的侵蚀,但这种抵御让他感到一种钝痛,仿佛在和自己的一部分厮杀。

父亲缓缓转过了椅子。

陈启山看到了那张脸。皱纹深刻,眼神浑浊,但嘴角有着他记忆中罕见的、温和的弧度。那是他渴望过无数次,却只在极少数未被病痛和贫困折磨的时刻才见过的表情。

“愣着干啥?”父亲看着他,目光落在他身上那显然不属于这个简陋环境的战术服上,却没有任何惊讶,只是平静地说,“穿上这身皮,就不认识家了?不认识你爹了?”

“你不是他。”陈启山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一丝颤抖,“他……早就走了。”

“走了?”父亲笑了笑,那笑容苍凉,“走到哪儿去?走到你心里那个永远锁着的、谁也不能碰的屋子里去了?”他慢慢站起身,动作有些蹒跚,走向陈启山。陈启山下意识地想后退,脚却像钉在地上。

父亲走到他面前,很近,仰头看着已经比他高出许多的儿子。陈启山能看清他脸上每一道皱纹的走向,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混合着汗味和苦药汤的气息。

“我走的那天,”父亲的声音很轻,却像锤子一样砸在陈启山心上,“你跪在床边,抓着我的手,说‘爸,我以后一定变得很强,强到能保护所有我在乎的人,再也不让谁这样离开。’”

陈启山的瞳孔剧烈收缩。

父亲抬起粗糙的手,似乎想拍拍他的肩膀,手却穿过了陈启山体表那层自动浮现的、温润的琉璃光泽,虚虚地停在空中。“你现在是挺强了。”父亲看着自己无法真正触碰儿子的手,眼神复杂,“可你保护好了吗?葬骸秘境里,那个用数据的小姑娘差点死掉的时候,你挡在她前面了吗?那个用符的小子道基差点碎掉的时候,你护住他了吗?还有你自己……”

父亲的目光看向陈启山的胸口,仿佛能看透战术服,看到下面那具已经非人的、琉璃般的躯体。

“你把自己变成了一块石头。以为够硬,就能挡住一切。”父亲摇头,那眼神里的悲悯,比任何刀剑都让陈启山难以承受,“可石头是死的,儿子。你把活人的心,关在一具越来越像‘东西’的身体里……这真的叫‘保护’吗?还是说,你只是不敢再‘感觉’了?怕一感觉,就会想起自己其实……什么都改变不了?”

陈启山死死咬住牙关,口腔里泛起铁锈味。圣琉璃体魄的光芒在他周身明灭不定,如同风暴中摇晃的灯塔。镜域捕捉到了他内心最坚固的铠甲下,那最柔软、也最鲜血淋漓的裂缝——关于守护的意义,关于牺牲的边界,关于一个将自身物化为盾牌的人,内心深处对“失去”那永不消散的恐惧。

---

顾倾城的镜域。

她站在一片绝对的黑暗与寂静中。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触感。甚至连“自己”存在的边界都变得模糊。这对于一个极度依赖信息输入、以数据构建世界认知的人来说,是比任何酷刑都更彻底的剥夺。

然后,黑暗中,开始浮现光点。

不是星星,而是数字。0和1,组成瀑布般流淌的绿色字符,从虚无中诞生,在她周围的空间里流动、旋转、组合。起初是杂乱无章的,然后开始形成有规律的序列、代码、函数、模型……她认出了其中一些——那是她曾经用来分析场景规则的数据模型,是她为团队制定的战术推演算法,是她试图破解系统底层逻辑时编写的探测协议。

数字越流越快,组合越来越复杂,渐渐超出了她日常处理的范围,向着某种无限复杂、无限递归的深渊发展。她试图去“阅读”,去“理解”,这是她的本能。但信息流的速度很快超过了她的思维处理速度,数字开始扭曲,代码出现悖论,逻辑链自我吞噬,形成一个又一个无法解开的死循环。

“错误:除数为零。”

“警告:堆栈溢出。”

“致命异常:内存访问冲突。”

“系统崩溃:无法从崩溃中恢复。”

冰冷的报错信息开始夹杂在数据流中,不是通过视觉,而是直接烙印在意识里。顾倾城感到一种熟悉的、冰冷的恐慌从脊椎升起——那是她的思维模块在超负荷边缘的警报。

这时,一个声音响起。那不是通过听觉,而是数据流本身的“声音”,冷静、精密、毫无情绪起伏,和她自己的思维模式如出一辙:

“认知边界,定义存在。”那个声音说,“你的边界,在哪里?”

黑暗中,一个由流动的蓝色数据光点构成的“人影”缓缓成型,轮廓与她一模一样。数据顾倾城“看”向她,眼中是不断刷新的、令人眩晕的代码瀑布。

“你依赖数据,信任逻辑,用模型解构世界,用概率预测未来。”数据镜像的声音平稳,“但‘镜之回廊’的数据,你解构了吗?‘系统’的底层逻辑,你推演出来了吗?你队友此刻的状态、位置、生存概率,你能计算吗?”

顾倾城沉默。她不能。在这里,她最引以为傲的工具,失效了。

“更根本的问题是,”数据镜像向前一步,它走过的地方,黑暗被更复杂、更混乱的数据流覆盖,“你如何用数据,定义‘恐惧’?你如何用逻辑,推演‘情感’?你如何用概率,计算你自己正在经历的……‘未知’?”

数据流骤然狂暴!无数矛盾的信息、悖论的命题、无解的谜题,如同海啸般涌向顾倾城的意识。她试图关闭接收,但做不到;试图分析,只会陷入更深的逻辑泥潭;试图反抗,却发现自己的思维模式本身,就是这数据风暴的一部分。

“当理性触及自身的极限,当逻辑面对绝对的混沌,”数据镜像的声音依旧平静,在这狂暴的信息之海中显得格外诡异,“你,顾倾城,还剩下什么?一堆会崩溃的算法?一个无法处理‘不可计算问题’的残次品思维模块?”

镜像抬手,指向她自己,也指向顾倾城:“我是你的‘理性之极’。是你对绝对掌控的渴望,是你对不确定性的恐惧,是你内心深处……害怕自己终究只是一个‘计算工具’,而非一个‘人’的终极怀疑。”

黑暗的数据深渊,开始倒映出顾倾城自己的脸——无数张,每张脸上都带着不同的、细微的表情裂痕:困惑、焦急、无力、以及一丝被深深掩藏的……对于“失控”的恐惧。

---

三个镜域,三种截然不同的心灵战场,几乎同时展开。

而在陆见微的储物腰带深处,那片绝对的幽暗与寂静中,新月蜷缩着。她无法“看”到队友们的遭遇,但她能感觉到——通过契约,通过腰带与主人之间那玄妙的联系,甚至通过这片空间本身弥漫的、“镜”之气息的细微波动。

她感觉到陆见微灵魂传来的剧烈震荡,那种根基被质疑的动摇与寒意。

她感觉到陈启山那坚如磐石的存在中,出现了沉重如山的痛苦裂痕。

她感觉到顾倾城那向来平稳清晰的精神波动,陷入了混乱与自我对抗的漩涡。

噬魂链在她手中无声绷紧。月华之力在太阴之体中缓慢流转,与那沉寂血脉深处的涟漪相互呼应。她等待着。如同暗影,如同底牌,如同……唯一一个暂时未被“镜”之规则完全侵蚀的、来自外部的变数。

精神链接手环,在三人的手腕上,依旧散发着微弱的、待机状态的冷光。整点时刻,尚未到来。

(镜廊深处,自我之战,已然全面爆发。星光在真实的痛苦与虚幻的拷问间明灭不定,映照着三条艰难前行的灵魂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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