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砚慈并未带容易慧回容府。眼下情况未知,织梦遁走方向不明,暗处可能还有影鸦教的眼线,容府目标太大,且容易慧这副疲惫不堪的模样,他实在不愿她再费神应对家人的关切询问——哪怕那是充满善意的。
他在栖云州城寻了一处看起来清静雅致的客栈,要了一间上房。掌柜见两人气质非凡,尤其是司砚慈那不经意间流露的威仪,不敢多问,毕恭毕敬地引他们入内。
房间布置得颇为舒适,熏着淡淡的宁神香。司砚慈小心翼翼地将背上熟睡的容易慧放在柔软的床榻上,替她脱去鞋袜,盖好锦被。
他在床边坐下,指尖轻柔地拂开她额前汗湿的碎发,凝视着她即使在睡梦中仍微微蹙着的眉头和眼底淡淡的青影,眼神中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
心疼,是毋庸置疑的。
他的小姑娘,本该是在家人娇宠下,无忧无虑、撒娇耍赖、最多为课堂考核和躲懒摸鱼发愁的小娇娇。如今却要直面叛徒、神器、邪术、生死,东奔西走,殚精竭虑,连个好觉都睡不成。看她强撑着布阵、救人、汇报、甚至担忧那些凡人矿工的生计……那份骤然压下的担当和善良,让他心疼之余,又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暴戾。
这暴戾并非针对她,而是针对这突如其来的风波,针对那将麻烦引到她身边的织梦,针对一切让她劳心劳力、担惊受怕的人和事。
于他司砚慈而言,什么九天玄宗神器失窃,什么五行灵珠流落在外,甚至凡间一座矿山坍塌、若干凡人性命……这些与他又有什么相干?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他见过的生死与毁灭太多,心肠早已冷硬如铁。只要不触及归墟大陆,不危及司命神殿,不妨碍他自身,他根本懒得理会这些纷争,甚至会觉得这一切吵闹而无谓。
他的世界原本冰冷而高效,只有利益、力量与算计。
可现在,他的世界里多了一个容易慧。
她在意。
她在意宗门责任,在意无辜性命,在意公平道义,甚至在意那些蝼蚁般的凡人能否活下去。
所以,他便在意。
只因她想做,她便去做。而他,只需护在她身边,为她荡平前路障碍,为她兜底一切后果。只要她安然无恙,只要她一直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这世间纷扰是平息还是加剧,他其实并不关心。
这种近乎偏执的守护欲,与他本性中的冷漠残酷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极为复杂的情感。他指腹轻轻描摹过她的睡颜,眼神深处是能溺毙人的温柔,亦是能冻结灵魂的冰冷。
“睡吧。”他低声呢喃,俯身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一切有我。”
他在她身边和衣躺下,将她小心翼翼地拥入怀中,让她枕着自己的手臂,感受着她清浅规律的呼吸,心中的暴戾才渐渐被一种奇异的满足和安宁所取代。
两人相拥而眠,直至下午时分。
容易慧是在一阵诱人的食物香气中醒来的。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司砚慈怀里,而他正垂眸看着她,不知已醒了多久。
“醒了?”他的声音带着晨起的微哑,格外磁性。
“嗯……”容易慧懒懒地应了一声,在他怀里蹭了蹭,贪婪地汲取着他身上令人安心的冷冽气息。一觉深眠,疲惫扫空大半。
司砚慈拍了拍她的背:“起来用些膳,你睡了很久,该饿了。”
桌上是客栈精心准备的灵食餐点,虽比不上容家厨子的手艺,但也算精致可口。容易慧确实饿了,大快朵颐了一番。
吃饱喝足,脑子也彻底清醒过来。现实的问题重新浮上水面。
“线索又断了……”容易慧托着腮,小脸皱成一团,“织梦跑了,带着土灵珠。矿山这边除了知道她曾在此地试图融合神弓,也没留下更多有用的东西。古井里的指引,板房里的刻字,到头来好像只是把我们引来看她演了这么一出……”
她越想越觉得憋闷:“她到底想干什么啊?偷了东西,又好像故意暴露行踪,打不过就跑,跑之前还要搞破坏……神经病嘛!”
司砚慈慢条斯理地拭了拭嘴角,紫眸中幽光流转:“她的行为确实矛盾。但绝非无的放矢。每一次看似疯狂的举动,背后或许都有其目的。比如,她为何偏偏选择在广凌矿山进行融合?当真只是因为此地隐蔽?”
容易慧一愣:“你的意思是……矿山本身,或许还有我们没查到的秘密?”
“或许。”司砚慈指尖轻轻敲击桌面,“又或者,她此次暴露,本身也是计划的一环?故意让我们夺回昆仑破晓弓?”
“为什么?”容易慧更不解了,“她好不容易偷走的!”
“不知。”司砚慈摇头,“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她,或者她背后的人,所图绝非一件神器或一颗灵珠那么简单。土灵珠能引动地脉,其用途……或许比我们想象的更危险。”
线索似乎又回到了原点,甚至更加迷雾重重。
容易慧哀嚎一声,瘫在椅子上:“啊——!好烦啊!感觉被人牵着鼻子走!”
司砚慈看着她抓狂的样子,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起身走到她身边,将她拉起来:“烦也无用。既然她想玩,那便陪她玩下去。总会露出马脚的。”
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绝对的自信,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当务之急,是等宗门的回复,以及东方启他们的消息。或许,他们沿途追踪,能有所发现。”
容易慧叹了口气,也只能点点头。目前看来,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她靠在司砚慈身上,闷闷道:“希望启哥他们快点到吧……人多力量大。”
司砚慈轻轻“嗯”了一声,拥着她,目光却投向窗外,仿佛穿透了重重屋舍,看到了更远的地方,那双眼睛深处,是冰冷的算计与耐心的等待。
猎手,从不缺乏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