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龙那句“铁轨穿过了城墙！”，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县衙后堂压抑到极致的空气！陆明渊眼中冰封的锐利骤然爆开，沈清漪清冷的眸子也凝起寒霜。
“走！”陆明渊声音斩钉截铁，抓起手边那截冰冷的断轨，玄色披风扬起一道凌厉的弧线，大步流星向外走去。沈清漪紧随其后，素手已扣住了袖中金针。
军械坊西南角，紧邻城墙根的污水沟旁，此刻已被衙役们用拒马和布幔临时围起，隔绝了外界的视线。火把熊熊燃烧，将这片阴冷的角落照得亮如白昼。沟底的污泥烂草被挖开一个大坑，湿漉漉的泥土堆在两侧，散发着浓重的土腥和腐臭味。
坑底，张龙和几个精壮衙役浑身泥泞，正围着一段刚被清理出来的、碗口粗细的黝黑铁轨！那铁轨深深嵌入城墙地基的夯土层中，以一种近乎蛮横的姿态，穿透了清河县那厚达丈余的青砖城墙！铁轨延伸的方向，赫然指向城外——乱葬岗！
“大人！沈姑娘！”张龙满脸污泥，汗水混着泥水往下淌，眼睛却亮得吓人，指着那截穿墙而过的铁轨，“您看！就是它！顺着污水沟的走向往下挖不到三尺，就碰到了！这铁轨埋得深，外面还用厚石板和夯土封死了，怪不得之前找不到！它……它真从坊内地下通出来，直接钻透了城墙！出口……出口肯定在城外！”
陆明渊蹲下身，不顾泥泞，手指用力摩挲着那冰冷的、沾满湿泥的铁轨表面。铁质坚硬，磨损严重，表面布满了细微的划痕和碰撞凹坑，显然是长期重载运输留下的印记。他顺着铁轨延伸的方向望向城墙外那片被黑暗笼罩的乱葬岗，深潭般的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这条埋藏在地下的毒蛇，直指那十具童尸被发现的地方！
“好一个地下命脉！”陆明渊染血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刺骨的弧度，“军械坊的矿石、成品、硫磺硝石……就是通过这无声的轨道，如同输送血肉般，源源不断地送往城外！送往那所谓的‘玉泉山庄’！也送往……那些孩子的埋骨之地！” 他猛地站起身，手中那截断轨被攥得咯咯作响，“张龙！”
“卑职在！”
“立刻调集所有人手！顺着这铁轨穿墙的走向，给本官往城外挖！挖到出口为止！本官要亲眼看看，这蛇鼠之道的尽头，到底藏着什么！”
“是！”张龙领命，立刻招呼衙役们抄起铁锹铁镐，跳进泥坑，顺着城墙外侧的方向奋力挖掘。泥土飞溅，铁器碰撞声在死寂的黎明中格外刺耳。
沈清漪站在坑边，清冷的目光扫过那截穿墙铁轨，又望向城外乱葬岗的方向，眉头微蹙：“大人，铁轨穿城，工程浩大，绝非军械坊一己之力可为。城中必有内应，且位高权重，方能瞒天过海，调动民夫物料，甚至……避开城墙守卫的巡查。”
“内应？”陆明渊眼中寒芒一闪，瞬间想起仓官、县丞赵德禄那张谄媚的脸，以及靖王府“压惊礼”那明黄蟠螭纹的内衬！“此城，早已被蛀空！待此件事了，本官定要将其连根拔起，挫骨扬灰！” 他声音里带着刻骨的杀意，心口因激荡而一阵闷痛，喉间腥甜翻涌。他强行压下，指尖下意识探入怀中，触碰到那个装着“百辟丹”的冰凉瓷瓶。
就在这时，一个在外围警戒的衙役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脸上毫无血色，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大……大人！不……不好了！乱葬岗……乱葬岗那边……闹……闹鬼了！”
“闹鬼？”张龙从泥坑里抬起头，抹了把脸上的泥，怒道，“胡说八道什么！没看大人正……”
“真……真的！”衙役吓得几乎瘫软，手指着城外乱葬岗的方向，语无伦次，“绿……绿色的火！到处飘！跟……跟鬼火一样！还……还有哭声！好多……好多孩子的哭声！就在……就在埋那些娃娃的老槐树那边！兄弟们……兄弟们都不敢过去了！”
绿色鬼火？孩子哭声？老槐树？
陆明渊和沈清漪的脸色同时一变！那里正是十具童尸被发现的地方！
“装神弄鬼！”陆明渊眼中寒光爆射，瞬间压下身体的虚弱，厉声道，“张龙！留一半人继续挖！其余人，随本官去乱葬岗！本官倒要看看，是哪个魑魅魍魉，敢在本官面前作祟！”
“是！”张龙立刻点齐人手，抄起武器火把。
“清漪，你……”陆明渊看向沈清漪。
“同去。”沈清漪声音清泠，不容置疑。她已提起藤编医箱，眼神锐利如刀。乱葬岗，鬼火，哭声，与童尸案现场重合，绝非巧合！
一行人火速出城，直奔乱葬岗。天色将明未明，正是最黑暗的时刻。凛冽的寒风卷着腐土和枯叶的气息扑面而来，如同无数冤魂在耳边呜咽。
还未靠近老槐树所在的洼地，众人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头皮发麻！
只见那片埋葬过十具童尸的洼地上空，数十点幽绿、惨白、或蓝盈盈的“鬼火”，正无声无息地飘荡着！它们忽高忽低，忽聚忽散，如同有生命的幽灵，在惨淡的晨曦和浓重的雾气中游弋！时而隐入坟包之后，时而又从枯树丛中飘出，将周围映照得一片鬼气森森！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风中隐约传来阵阵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呜咽声，细细听去，竟真像是许多孩童在低低哭泣！声音缥缈，忽远忽近，直往人骨头缝里钻！
“娘……娘亲……疼……”
“爹爹……别打我……”
“冷……好冷……”
那哭声凄切哀怨，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恐惧，在空旷死寂的乱葬岗回荡，配合着漫天飘荡的鬼火，足以让最胆大的汉子也两股战战！
“大……大人……”几个年轻的衙役脸色煞白，握着刀的手都在发抖，牙齿打颤的声音清晰可闻。
“闭嘴！”张龙强作镇定，但握着刀柄的手心也全是冷汗。雷震不在，他必须稳住军心。
陆明渊面沉如水，深潭般的眼眸死死盯着那些飘忽的鬼火和哭声传来的方向，没有丝毫惧色，只有冰冷的审视和一种洞穿虚妄的锐利。他侧头看向沈清漪。
沈清漪清冷的脸上同样没有恐惧，只有医者的冷静和探究。她鼻翼微动，捕捉着空气中的气息，随即低声道：“大人，磷火而已。尸骸腐朽，骨殖析出磷化氢，遇空气自燃，呈淡绿色。此地新尸旧骨众多，加之近日阴冷潮湿，磷火汇聚不散，不足为奇。至于哭声……” 她秀眉微蹙，凝神细听片刻，“非是孩童，乃风吹过特定形状的孔隙或枯骨腔隙，发出的呜咽之声，如同埙篪。方位固定，并非移动。”
“磷火？风声？”张龙和衙役们闻言，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但看着那漫天飘荡的绿光和白影，听着那如同实质的“孩童”悲泣，依旧心头发毛。
“是人为。”陆明渊的声音冰冷，斩钉截铁，“磷火汇聚或为巧合，但风声呜咽模拟孩童悲哭，且恰恰集中在此处洼地，绝非自然！必有人刻意布置，制造恐慌，扰乱视听！目标，恐怕就是那铁轨出口，或是……掩盖某些痕迹！” 他目光如电，扫向洼地中央，那棵虬枝盘错的老槐树！哭声最清晰处，就在树下！
“张龙！火把聚拢！随本官过去！”陆明渊一声令下，率先朝着老槐树走去。步伐沉稳，玄色披风在幽绿的鬼火映照下，如同劈开幽冥的利刃。
衙役们被陆明渊的镇定感染，强压着恐惧，高举火把，簇拥着两位大人，小心翼翼地踏入洼地。脚下的腐土湿滑冰冷，踩过散落的白骨，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飘荡的鬼火被火把的热浪驱散，又在不远处重新凝聚，如同跗骨之蛆。
越是靠近老槐树，那“孩童”的呜咽哭泣声越是清晰凄厉，仿佛就在耳边萦绕！阴风阵阵，吹得人遍体生寒。
终于，众人来到了老槐树下。
火光驱散了树下的浓重阴影。
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瞬间倒吸一口冷气，血液几乎冻结！
只见在那棵虬结扭曲、树皮如同鬼脸的老槐树根部，紧挨着之前挖掘童尸留下的浅坑旁，一片相对平整的腐土地面上，赫然被人用暗红发黑的液体，涂抹描绘着一幅巨大而狰狞的图画！
那图画扭曲、怪异，充满了原始的暴戾和一种令人作呕的邪恶感！主体是一个巨大的、如同扭曲肉瘤般的圆环，圆环中央，歪歪斜斜地套着一柄形状怪诞、仿佛由无数细小骷髅拼凑而成的锤子！锤柄末端，还延伸出几条如同毒蛇般的锁链，紧紧缠绕着圆环！
虽然扭曲变形，但那核心的图案——圆环套着锤子！
赫然是“双环套锤”的军械坊徽记！只是被刻意扭曲、丑化，如同某种来自地狱的亵渎图腾！充满了诅咒与怨毒的气息！
更令人头皮炸裂的是，在这幅巨大扭曲的徽记图案旁边，几行同样用暗红色液体书写的、歪歪扭扭如同孩童涂鸦般的字迹，在火光下触目惊心：
“剥皮做鼓！敲骨点灯！抽筋为弦！挖心饲犬！双环套锤！永坠无间！”
字字泣血，句句含冤！那暗红的颜色，在火把下泛着一种不祥的、近乎黑紫的光泽，浓烈的、令人作呕的铁锈血腥味扑面而来！那是……大量鲜血干涸后的味道！
“呕……”一个年轻的衙役再也忍不住，弯下腰剧烈地干呕起来。其他人也脸色惨白，握着火把的手抖得厉害，眼中充满了恐惧。
“血……是人血！”张龙声音干涩，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他蹲下身，用手指沾了一点地上暗红的泥土，凑到鼻尖，浓重的血腥味让他胃里一阵翻腾。
沈清漪脸色凝重如冰霜，她快步上前，不顾地上的污秽，蹲在那巨大的血画旁。她没有去碰触那些血字和图案，而是用银镊极其小心地夹起血画边缘散落的几片枯叶和泥土碎屑，放在鼻下仔细嗅闻，又凑近观察那暗红色液体的粘稠度和色泽。
“大人，”沈清漪的声音清泠，带着医者的冷静判断，压下了现场的恐慌，“此血……并非全是人血！其腥气过重，粘稠度偏高，色泽暗紫，且混杂着……兽血的膻臊。应是大量鸡血、狗血混合了……少量人血绘制而成！” 她指向血画中某些颜色格外暗沉、几乎发黑的地方，“这些位置，人血比例更高。”
“人血……”陆明渊眼中杀意如同实质！他盯着那扭曲狰狞的血色徽记，看着旁边那如同诅咒般的血字，深潭般的眼底翻涌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这不仅仅是为了制造恐慌！这是挑衅！是示威！是凶手对亡者的亵渎！更是对官府、对他陆明渊赤裸裸的蔑视和宣战！
“找！”陆明渊的声音如同万载寒冰，带着刺骨的杀意，每一个字都砸在死寂的空气里，“给本官一寸一寸地搜！这附近！尤其是血画周围！任何可疑之物！血迹！脚印！头发！碎布！哪怕是一根草屑，都不许放过！掘地三尺，也要把装神弄鬼的杂碎给本官揪出来！”
衙役们被这凛冽的杀意激得浑身一颤，恐惧被强压下去，纷纷咬牙应命，分散开举着火把仔细搜索。
沈清漪的目光却越过那血腥的图腾，落在了老槐树虬结的树干上。那里，似乎有几道新鲜的、深深的抓痕？她正欲上前细看——
“呜——！”
一阵毫无征兆的、极其猛烈的狂风骤然卷起！如同愤怒的巨兽，狠狠扑向洼地！
狂风卷起地上的腐土、枯叶、碎石，劈头盖脸地砸向众人！火把疯狂摇曳，瞬间熄灭了大半！仅存的几支也火苗乱窜，光线明灭不定！漫天的幽绿鬼火被这狂风吹得四散飘飞，如同炸开的烟花，将整个洼地映照得更加鬼气森森！
“小心！”张龙惊呼，下意识护住陆明渊。
混乱中，沈清漪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撞在她手中的藤编医箱上！医箱脱手飞出！
“啪嗒！”
医箱摔在不远处的地上，盖子被震开！里面装着银针、药瓶的格子散落出来！同时，一本用蓝布封面、显得格外厚重的卷宗，也从医箱夹层里被狂风吹了出来，哗啦啦地翻滚着，最终停在了那幅巨大狰狞的血色徽记旁边！
狂风似乎在这一刻找到了目标，疯狂地撕扯着那本卷宗的封面！
“哗啦啦——！”
封面被硬生生掀开！书页在狂风中急速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