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妖网上的符文,如同无数只冰冷的手,死死地扼住了凌霜的妖魂。那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禁锢,比任何枷锁都要沉重。金色的火焰在她周身挣扎、嘶吼,却像是被无形的壁障阻挡,无法冲破那层黑色的罗网。
赵珩的脸上重新浮现出胜利的微笑,他欣赏着网中那头被困住的美丽神鸟,就像欣赏一件即将到手的绝世藏品。“我说过,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他缓步上前,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占有欲,“这灭妖网乃上古秘宝,专克天下妖物。你的力量虽强,但在它面前,不过是笼中之鸟。”
他伸出手,似乎想要触摸那张网,感受那股挣扎的力量。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网丝的瞬间,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看到,凌霜的眼中,那片焚尽一切的金色火焰深处,一抹截然不同的色彩正在蔓延。那不是黑色,不是邪恶,而是一种比寒渊更深邃、比星空更沉静的……幽蓝。
那幽蓝之色如同一滴墨落入清水,迅速扩散,将她眼中的金色火焰彻底吞噬。她的眼神变了。不再是狂怒的野兽,而是一片冰封的、死寂的海洋。在那片海洋之下,蕴藏着比怒火更可怕的力量——绝对的、零度般的冷静与决绝。
“妖物?”她的声音响起,平直,没有一丝波澜,却让赵珩的心没来由地一跳,“你错了。”
灭妖网,克制的是妖。
可她,不全是。
那被强行压抑的彩鸾妖魂,在极致的愤怒与绝望下,非但没有被熄灭,反而像被投入熔炉的精铁,与另一股力量发生了剧烈的质变。那股力量,源自凌霜的骨血,源自她身为守渊人后裔的、被遗忘了千年的古老传承。
当易玄宸的鲜血染红她视野的那一刻,这股传承便被悍然唤醒。
“嗡——”
一声低沉的、非金非石的嗡鸣从凌霜体内发出。那不是妖力的咆哮,而是一种更古老、更庄严的律动。灭妖网上的符文开始剧烈闪烁,仿佛遇到了天敌,原本压制妖力的黑气,竟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反向侵蚀,开始变得稀薄。
赵珩惊骇地后退一步,他完全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这……这是什么力量?!”
凌霜没有回答。她缓缓抬起被束缚的手,掌心向上。那里没有火焰,只有一小片幽蓝色的光晕,如同冰封的湖面,散发着彻骨的寒意。
“破。”
一个字,轻如叹息。
那片幽蓝光晕骤然扩大,化作无数细密的冰蓝色纹路,沿着灭妖网的丝线飞速蔓延。黑色的网丝上,瞬间覆盖上了一层冰晶。那些原本坚不可摧的符文,在冰晶的侵蚀下,发出了“咔嚓、咔嚓”的碎裂声,如同冬日里被冻裂的窗棂。
“不!不可能!”赵珩失声惊叫。
“砰!”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灭妖网应声而碎,化作漫天黑色的飞灰,消散在风中。
凌霜从空中缓缓落下,双脚稳稳地踩在地面上。她周身的气息变了,不再是纯粹的火焰灼热,而是一种冰与火的交织。金红色的妖力在她身侧燃烧,而一层淡淡的幽蓝色光晕则如薄纱般笼罩着她的身体,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在她身上达到了一种诡异的和谐。
她抬起头,那双冰蓝色的眼眸,毫无感情地看向赵珩。
“现在,轮到我了。”
话音未落,她动了。
没有华丽的虚影,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她的身影化作一道金红与幽蓝交织的流光,瞬间出现在赵珩面前。她的右手五指并拢,指尖缠绕着金色的火焰,掌心却覆盖着幽蓝的寒霜。
这一击,她没有攻向赵珩的要害,而是直直地拍向他胸口的丹田之处——那里,是他凝聚邪祟之力的核心。
赵珩毕竟是皇室精英,生死关头,他爆发出惊人的反应速度。他猛地后撤,同时双手交叉,一道厚重的黑色邪能护盾挡在身前。
然而,凌霜的这一击,蕴含的不仅仅是力量。
“轰!”
流光与护盾相撞。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声沉闷的巨响。赵珩的护盾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烫穿的冰雪,瞬间融化出一个大洞。凌霜的手掌,毫无阻碍地印在了他的胸口。
“呃啊!”
赵珩发出一声痛苦的惨叫。他感觉到的不是冲击,而是一种……净化。金色的火焰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烧着他体内的邪祟;而那股幽蓝色的力量,则像最锋利的冰锥,精准地刺入他邪祟之力的核心,将他与那些怨魂的连接,一根根地……斩断。
这比杀了他还要痛苦!
他感觉自己的力量正在被抽离,自己的灵魂正在被撕裂。那些被他奴役的怨魂在哀嚎,在解脱,而他这个主人,却在承受着所有反噬。
“你……你到底……是什么怪物!”赵珩挣扎着,想要推开凌霜,却发现她的手掌如同焊在了自己身上,纹丝不动。
凌霜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冰蓝色的眼眸里,倒映着赵珩因痛苦而扭曲的脸。“我是来讨债的。”
她手腕一翻,一股更强大的力量爆发出来。
赵珩如遭雷击,整个人被轰飞出去,在空中喷出一大口混杂着黑气的鲜血,重重地摔落在十几丈外的岩石上,挣扎了几下,竟再也站不起来。他身上的邪祟黑气如潮水般褪去,露出了他那张因力量被抽干而变得无比苍白的脸。他眼中的疯狂与贪婪消失了,只剩下无尽的恐惧和虚弱。
他败了。败得如此彻底,如此迅速。
凌霜没有再看赵珩一眼。那股冰与火交织的强大气息,如同退潮般迅速收敛。她眼中的幽蓝褪去,重新变回了那熟悉的、带着担忧与焦急的黑白分明。背后那巨大的彩鸾虚影早已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她踉跄了一下,强行催动那股尚未完全掌控的力量,让她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但她顾不上这些,她的整个世界,只剩下不远处那个倒在地上的身影。
“玄宸!”
她飞奔过去,跪倒在他身边。
易玄宸躺在冰冷的岩石上,脸色白得像一张纸。那支漆黑的箭矢依旧穿透他的胸膛,箭尖周围的血肉已经发黑,丝丝缕缕的黑气如同毒蛇,正顺着他的经脉向上蔓延,侵蚀着他的生命。
他的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嘴唇已经变成了青紫色。
“玄宸,你看看我……”凌霜的声音颤抖着,她伸出手,想要拔掉那支箭,却又不敢。她能感觉到,箭上附着的邪祟之力,一旦被粗暴地触动,会瞬间摧毁他的心脏。
她的眼泪毫无征兆地夺眶而出,一滴一滴,落在易玄宸苍白的脸上。这是她成为烬羽以来,第一次为一个“人类”流泪。这眼泪中,有恐惧,有悔恨,更有一种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入骨髓的痛楚。
“对不起……都怪我……如果不是我,你不会……”她语无伦次,强大的力量在拯救自己心爱之人面前,显得如此无力。她可以焚尽邪祟,可以斩断山河,却无法驱散他体内这致命的毒素。
就在她绝望之际,一只冰冷的手,轻轻地覆在了她的手背上。
是易玄宸。
他艰难地睁开了眼睛,看着她满是泪痕的脸,嘴角竟微微扯动了一下,想给她一个安慰的笑容,却只牵动出一口黑血。
“别……哭……”他的声音气若游丝,“你……哭起来……不好看……”
“不许说话!”凌霜哽咽着,握紧他的手,“你不会有事的,我一定会救你!我……”
“没……时间了……”易玄宸打断了她,他的目光越过她的肩膀,看向那深不见底的寒渊,眼神变得异常复杂,有决绝,有不舍,还有一丝……解脱。
“凌霜……听我说……”他喘息着,每一个字都异常艰难,“我……不能死……至少……不能现在死……”
他看着她,眼中闪烁着一种奇异的光芒。“我……是守渊人……易家……最后的……‘守渊印’……”
“守渊印?”凌霜愣住了,这个词汇她从未听过。
“我们这一脉……不仅仅是守护者……”易玄宸的声音越来越弱,“我们是……活着的……封印……当寒渊……出现无法控制的危机时……我们可以……用自己的身体……作为最后的祭品……发动……‘守渊人禁术’……”
凌霜的心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不……不行!我绝不允许!”
“这是……我的……选择……”易玄宸的眼神变得无比温柔,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手,抚上她的脸颊,“也是……我……爱你的……方式……”
“我爱你……”
这四个字,轻得像一片羽毛,却重重地砸在凌霜的心上,让她瞬间失语。
就在她怔愣的瞬间,易玄宸的另一只手,猛地结出了一个复杂而古老的印诀。
“以我之血,承我之魂,启守渊之印,封——”
随着他最后一个字的落下,他的身体骤然爆发出刺眼的白光!
那光芒无比纯净,无比神圣,瞬间驱散了周围所有的阴霾。凌霜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她看到了永生难忘的一幕。
易玄宸的身体,正悬浮在半空中。那支穿透他胸膛的箭矢,在白光中被寸寸分解,化为飞灰。他身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但他的皮肤上,却浮现出无数道流光溢彩的古老印记。这些印记如同活物一般,从他的心脏处蔓延开来,遍布他的全身,最终汇聚在他的眉心,形成一个复杂而庄严的……渊字图腾。
他的黑发,正在一寸寸变白,从发根开始,如同被霜雪覆盖。
他身上的气息,也在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不再是属于人类的清冷,也不再是守渊人后裔的微弱共鸣,而是一种……与整个寒渊、与这片天地融为一体的、浩瀚如星海的古老威压。
他缓缓睁开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左眼是深邃的幽蓝,如同沉静的寒渊;右眼是璀璨的金白,如同照耀万物的星辰。
他低头,看着目瞪口呆的凌霜,脸上露出了一个温柔而略带歉意的微笑。
“我……好像……变得不太一样了。”
他的声音不再虚弱,而是带着一种跨越时空的空灵与威严。
话音未落,远处的赵珩,在感受到这股气息的瞬间,脸上血色尽失,眼中爆发出比之前更甚的恐惧,他连滚带爬地站起来,不顾一切地向着远方逃去。
而凌霜,只是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易玄宸,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活下来了。
但是,他还是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