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父亲的动作，康辉宇抹去眼角的泪痕，低头看向古玉
“康世代，斫传家，秘禁宣，独续法。始之商，止于华，若悖逆，受天罚…”
康辉宇逐字逐句读着，只是越到后面，声音越小
“当初康氏技法传到你爷爷手里时，已经是第一百五十九代了，我当时也和你一样，不想学，可是…你爷爷就跪在我面前，我又怎么忍心…”
想着那位故去的老人，康达眼睛都有些湿润了，起初不懂他，慢慢理解他，最后成为他…
“后来，遇到了你母亲，生活才算有了点起色，我就负责雕刻，她就负责销售，日子倒也凑活，直到有一天，上天给我送来一个礼物，那就是你…”
康达轻轻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又继续说道
“看着你一点点长大，我突然就觉得这样的日子其实也挺好，虽然不是很富裕，但起码落个安稳，而且还没有断了传承，也算对得起列祖列宗，死了也能好意思去见你太爷爷他们了…”
“是啊，你是对得起爷爷太爷爷了，可我呢？”康辉宇心中怒吼
回想这些年，吃过的苦都不算什么，也就换了几次新茧，手上满是刀口罢了
可是离开的人，却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想起了和小梅的初见，想起了两人的海誓山盟，想起了他们对未来的期许，如今却成了沧海桑田，互道安好
有道是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可是面对如今的自己，除了雕刻，他还能干什么？
看着自己半生苦练，用心血雕刻出来的摆件，放在柜台一一低价贱卖，他只觉得未来的人生变得黯淡无光
而最让他崩溃的，其实是那一眼万年，却明白两人终是无缘…
“爹，要不…传承就断在这里吧，若真的有什么天罚，那就让它冲我来，哈哈，反正也没什么意思，为什么还要让孩子再苦一遭呢？”康辉宇眼眶红肿，语气中满是哀求
二十八年了，这是他头一次违背父亲的意愿，不为自己，只为那不存在，也许未来也不会存在的孩子…
“这怎么行！这…怎么行…”
康达下意识想要拒绝，只是看着儿子可怜的模样，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到后来，只剩呢喃
“数千年的传承，一百多代人的坚守，怎么能放弃呢…怎么能放弃…，咱们靠手艺吃饭苦是苦了点，但总有一天会好起来的呀，你就听爹的，找个合适的女孩结婚，孩子爸妈给你带…”
闻言，康辉宇痛苦地闭上眼睛，一言不发
听着父亲不住低语，他双膝跪地，一头磕在了水泥地上
那散落的泥沙嵌入他的额头，痛感顿时散布全身，可他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继续一个一个地磕着
康达看着此情此景，身形呆滞，就犹如刹那间回到二十年前，只不过当时磕头的是他父亲，而现在，变成了他儿子
一边是祖辈传承，一边是浓血亲情，哪一方他都难以割舍，他可以为了传承牺牲自己，可难道还要为了传承牺牲孩子么？
听着头与地碰撞发出的声响，那每一下，都好似撞在他的心头，撞得他灵魂震颤
他有些畏惧选择了，他下意识想要逃避
可是看到儿子起身的瞬间，那额头溢出的鲜血，他就犹如万箭穿心，疼得喘不上气来
“原来他这么不喜欢这门手艺么…这么多年，只是因为我…”
泪水浸湿了他的眼眶，往事一幕幕浮上心头
“看，老婆，我一抱孩子就不哭了，哈哈”
“哎！！！老婆快来，哈哈哈，咱家小宇会叫爸爸啦，哈哈哈”
“呦，小宇，给爸爸做雕像啦？真不错，哈哈哈，我儿子可真是是个天才，以后肯定比你爹强”
…
是他给家里带来了欢声笑语，给迷茫的自己带来了希望
也许，时代真的变了，也是时候取下枷锁，走出牢笼了
“啊！！！”
康达举起那视若珍宝的盒子，狠狠地摔在了地上，疯也似的冲到康辉宇面前，死死地抱着孩子
那个平日里注重仪表的汉子，如今哭的涕泪横流，全然没了往日的形象
“够了！小宇，是爹害了你！是爹对不起你啊！”
“这雕刻...这雕刻...咱不练了，不学了，往后孩子要是也不想学，那咱都不学了，咱们就安安心心过日子，只要你开心就行，什么都随你…”
听着父亲的话，康辉宇心里的怨念也随风散去，他终究是爱自己的，只是他背负的太多了…
一百多代人的努力，哪是能轻易放弃的？
“爹，谢谢你”
反手抱了抱父亲那为自己遮风挡雨二十多年的臂膀，随即从怀抱里挣脱开来
看着地上那个盒子，康辉宇有些小心翼翼地捡了起来，发现古玉无恙，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爹，我不是不想学，但我也想有我自己的事业，如果不是因为雕刻，小梅也不至于…”
他的话没有说完，不过康达也大概猜到了他想要说什么，无非是把两人分手的原因归咎于雕刻罢了
“唉，小梅那姑娘我见过，是很好，但你们非良配啊，你安分保守，她跳脱激进，你们若是在一起，如果不能一直成功，是必定走不到最后的，我不求你能大富大贵，只想你能平稳幸福”
谁还没有年轻过啊，这孩子像极了当年的自己
只不过自己背负了太多，终究踏不出那一步
“我当年也和你一样，想要闯出一片自己的天地，不过后来…，我还是留了下来，在我最绝望的时候，我遇到了你妈”
“她是个极好的人，因为她的鼓励，我走出了阴霾，开始认真和你爷爷学习，而你的到来，也更让我欣喜，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
康达找来伤药，小心地为儿子处理额头的伤口
“你和我太像了，像到我不想你走一点弯路，如果当初我能少些虚度光阴，早些遇到你母亲，日子总会比现在更好，而你在斫刻一途悟性比我强，未来成就远在我之上”
“可是爹，时代真的不一样了…现在像我妈那样的女人找不到了，现在需要车、房，需要彩礼，需要很多很多钱，而我…一个作品几十块钱…我看不到一点希望…”
他一直都是父母眼中的好儿子，因为雕刻，也从小就被周围人夸赞
他一度以为自己是人中龙凤，却在进入社会的短短三年，被现实无情打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