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金莲自讥讽了宋慧莲之后，心知机会快要来了。
来旺既已起了疑心，便如同堤坝开了裂口，迟早要决堤。
单靠宋慧莲的温言软语，恐怕难以长久压制住一个男人的怒火和屈辱。
她暗中吩咐与来旺素有嫌隙的来兴儿，叫他平日里多留心来旺的言行，但凡有出格不妥之处，立即来报。
这来兴儿得了主子的令，又本就看不惯来旺，自是十二分的上心，如同影子般暗暗缀着来旺。
来旺虽表面上答应了隐忍，但胸中那股恶气如何能轻易咽下？
他只觉得看什么都不顺眼，做什么都提不起劲，整日里闷闷不乐，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
这日，他与几个相熟的小厮在门房里吃酒。
几杯浊酒下肚，愁绪更添，酒入愁肠，化作熊熊怒火。
他本就不是个城府深沉的，再加上酒精催逼，那平日里死死压抑的话便不管不顾地冲口而出。
起初还只是抱怨差事辛苦，赏钱微薄。
喝着喝着，他眼圈一红，猛地将酒碗顿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响，把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
“你们……你们可知老子的苦楚？”
他舌头有些大了，声音却带着悲愤。
“西门庆！那个猪狗不如的畜生！他……他仗着自己是主子，就强行霸占了我媳妇儿！”
此言一出，席间顿时鸦雀无声。
几个小厮面面相觑，都不敢接话。
这等秘闻，听在耳里就是祸事。
来旺却似找到了宣泄的出口，愈发激动起来，唾沫横飞：
“他以为他是谁？赏几个臭钱，几匹烂缎子，就想让我媳妇儿陪他睡觉，还想让她回来哄骗我？把我来旺当成什么了？忘八蛋吗？！”
他越说越气，又将矛头指向了潘金莲。
“还有那潘金莲！那个千人骑万人压的淫妇！表面上装得人模狗样，背地里却专干那牵线搭桥、帮凶掩蔽的勾当！若不是她在一旁怂恿遮掩，那畜生未必能如此轻易得手！一对狗男女！”
说到激愤处，他猛地站起身，眼睛血红，挥舞着拳头吼道：
“逼急了老子！老子……老子就跟他拼了！找个机会，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先把西门庆那贼畜生做了，再结果了潘金莲那淫妇的性命！大家干净！”
这话已是杀机毕露，听得几个小厮魂飞魄散。
有人赶紧上来劝解：“旺哥，醉了醉了，快别说了！”
“我没醉！”
来旺一把推开劝他的人，积压的怨恨如同溃堤的洪水，将他彻底淹没。
他口不择言地爆出了更骇人的秘辛。
“潘金莲那淫妇有什么脸面立牌坊！当初她还是武大郎的老婆时，就和西门庆勾搭成奸！他们日日在王婆那老虔婆房里行事，还是老子放的哨，后来他两为了做长久夫妻，密谋着要毒杀武大郎！要不是……要不是那武大郎命不该绝，得了上天眷顾，早就被他们用砒霜毒死了！这等谋杀亲夫、猪狗不如的贱人，也配在府里作威作福？”
他这番石破天惊的话，将西门庆和潘金莲最阴私、最血腥的老底都掀了出来。
众人听得目瞪口呆，冷汗直流，恨不得捂住耳朵，生怕被牵连。
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在门房外的阴影里，来兴儿正屏息静气地站着，脸上带着一丝计谋得逞的阴笑。
来旺醉后狂言，一字不落，全被他听在了耳中，记在了心里。
来兴儿不再停留，转身疾步，朝着潘金莲院子的方向奔去。
他知道，这一次，他立了大功，也给了潘金莲一个彻底除掉来旺和宋慧莲最锋利的刀子。
话说来兴儿听得了来旺那番杀机四溢的醉话一刻不敢耽搁，急匆匆便往潘金莲房里赶。
他心里盘算着，这番报信，五娘必定重重有赏。
进了府里，穿过宅门来到潘金莲屋子前，他掀帘子进去。
却见房里不止潘金莲一人，孟玉楼和李娇儿也正坐在一旁吃茶闲话。
来兴儿见状，脚步不由得一顿，脸上露出些为难之色。
潘金莲正与两位姐姐说笑，瞥见他进来，那笑容便淡了几分，挑眉问道：
“什么事儿？慌里慌张的。”
来兴儿搓着手，眼神闪烁，低声道：
“回五娘话，是……是有些事儿，只是……不太好说。”
他说着，眼睛瞟了瞟孟玉楼和李娇儿。
潘金莲何等精明，立时明白定是与来旺、宋慧莲相关的事，而且恐怕非同小可。
她心下偷笑，面上却故作大方。
说道：“两位姐姐都不是外人，在这屋里便是自家姐妹，有什么不好说的？但说无妨！”
孟玉楼和李娇儿也放下茶盏，露出好奇的神色。
来兴儿得了这话，这才像是得了准许，清了清嗓子，便将方才在门房外听来的话，一五一十，原原本本地学了一遍。
从来旺痛骂西门庆强行霸占他老婆，赏钱骗人，到咒骂潘金莲是淫妇、帮凶，再到最后那石破天惊的“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要杀了西门庆和潘金莲。
甚至连潘金莲昔日与西门庆勾搭、意图毒杀武大郎的旧事都抖落了出来。
来兴儿本来就口齿伶俐，学得惟妙惟肖，将来旺那醉后的愤懑、屈辱和杀机渲染得淋漓尽致。
一番话说完，房里一片死寂。
孟玉楼先是惊得用手掩住了口，随即恍然大悟般低声道：
“怪道呢！我说这宋慧莲近来怎么越发腰软臀沉，使唤她做点事推三阻四，前儿给我行礼，也只是在炕上微微挪动一下屁股，架子倒比主子还大！原来……原来是和官人有了这么一笔勾当，自觉身份不同了哩！”
她语气里带着几分酸意和不屑。
李娇儿则是听得脸色发白，只喃喃道：
“这……这来旺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这等作死的话也敢说……”
潘金莲早已气得脸色铁青，浑身发抖。
她原本想着来旺不过是痛骂西门庆，没想到自己也被他连着一起骂了，还扯出那些见不得人的事儿。
她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尖声道：
“好个作死的奴才！他骂主子、起杀心，是他自己活腻了！可攀扯我做什么？宋慧莲那淫妇和官人的事，一个巴掌拍不响，官人瞧得上她是她的造化！我倒成了牵线的了？还说什么我要毒杀武大……”
她说到这里，猛地刹住，意识到失言，那件事是绝不能摆在明面上说的。
她胸口剧烈起伏，眼中射出怨毒的光。
“这该死的囚根子！他这是自己往阎王殿里闯！”
孟玉楼见她气得厉害，忙劝道：
“五姐消消气，跟这等糊涂奴才置气不值当。只是……他既有这等歹心，只怕留不得了。这事儿，要不要告诉官人？”
潘金莲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冷笑一声，带着刺骨的寒意：
“当然要跟官人说！为什么不说？难道还留着这祸害，等他真个提刀来杀我们不成？若是放过了他，我潘金莲便是小妈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