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杰推开茶馆后门时，罗坤明正低头翻着一叠纸。上面全是江叔父最近三个月的资金流向图，密密麻麻的箭头像蜘蛛网一样缠在一起。他手指在“乌镇丝绸协会”那一栏停了两秒，又划到旁边标注“可疑转账”的红圈。
七叔端着茶进来，把杯子放在桌上。茶水没洒，动作很稳。
“你盯这个盯了一早上。”七叔说，“人还没动手，你就先把自己绕进去了。”
罗坤明抬头：“晚晚刚在沪上掀了锅，对方不会坐视不管。他们现在最怕什么？是证据曝光，还是背后关系被挖出来？”
“当然是后者。”七叔坐下，“人在明处打架，根子都在暗处连着。江家这种家族，最怕的就是老底被人翻出来。”
话刚说完，外面传来脚步声。阿杰在门口站定，身后跟着一个穿藏青长衫的男人。那人手里握着一把油纸伞，伞尖还滴着水。
“说是江南另一支的人。”阿杰低声。
罗坤明没动，只抬眼看去。那人不慌不忙，把伞靠墙放好，拱手行了个礼。
“我姓沈，没人知道全名。大家都叫我‘伞哥’。”他声音不高，也不低，“我知道你们在查江宏志的事。我也想查他。”
七叔眯起眼：“凭什么信你？”
“凭这个。”沈从袖子里抽出一张泛黄的纸条，轻轻放在桌上。纸上写着几个人名，中间一行字写着“乌镇私账，三月结算”。
罗坤明伸手拿起纸条，翻过来一看，背面盖着一枚暗红色印章——是当年江南丝绸公会的旧印，五年前就作废了。
“这东西哪来的？”他问。
“我堂哥以前是乌镇商会会计。”沈说，“去年突然辞职，走之前塞给我这张纸。他说，有人用假合同套取资金，名义上是收购散户丝线，实际钱进了私人账户。查下去，牵出一个名字——江宏志。”
七叔看了罗坤明一眼。
“这事我没听过。”七叔说，“但印章是真的。当年一共刻了七枚，现在只剩三枚还在原主手里。”
罗坤明把纸条放下：“你为什么现在才来？”
“之前我不确定谁可信。”沈看着他，“你是唯一一个敢对江家动手的人。而且……你不是为了钱，是为了清白。”
空气静了一瞬。
阿杰站在门口没说话，但手已经按在腰间的通讯器上。他刚才在外面看到沈带来的两个人，走路太轻，像是受过训练。
“你说的合作，具体是什么？”罗坤明终于开口。
“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沈说，“包括他们在南浔设的壳公司、和地方税务人员的私下协议。作为交换，你要保证我的人安全，不牵连无辜。”
七叔冷笑：“听起来像钓鱼。”
“更像是补网。”罗坤明盯着他，“你要是江宏志派来的，这戏演得太真。可你要真是来帮忙的，也别指望我们全盘托付。”
“我不求信任。”沈点头，“只求机会。等这件事过去，我回山里种茶，再也不沾这些事。”
罗坤明沉默片刻，把纸条推给七叔：“你派人去核一下名单上的名字。特别是那个会计，他还活着吗？”
“已经在查了。”七叔收起纸条，“明天中午前给你答复。”
沈起身准备走，罗坤明忽然叫住他：“你堂哥现在在哪？”
“跑了。”沈回头，“去年九月，他老婆收到一封恐吓信，第二天全家搬去了云南。电话打不通，微信拉黑。”
“那你不怕？”罗坤明问。
“怕。”沈笑了笑，“但我更怕闭嘴。”
人走后，阿杰关上门，走到桌边。
“那两个随从有问题。”他说，“步伐一致，呼吸节奏同步，至少练过三年以上。”
罗坤明点头：“不是普通人。但他带来的信息……如果是真的，就能打通我们一直卡住的那一环。”
七叔哼了一声：“小心糖衣炮弹。有时候敌人不打你，是想让你自己走进陷阱。”
“我知道。”罗坤明拿起茶杯，茶已经凉了，“所以我们不动真数据，只放风声。让苏念那边配合，造几个假线索散出去，看看有没有人咬钩。”
阿杰刚要说话，手机震了一下。他低头看了一眼，脸色变了。
“怎么了？”罗坤明问。
“晚晚姐那边……出事了。”阿杰声音压得很低，“江叔父开始调资金了。一笔两千万的款子，从三家子公司拆出来，走的是离岸通道，目的地不明。”
罗坤明猛地站起身，椅子往后滑了一段距离。
“什么时候的事？”
“十分钟前完成审批。”阿杰递过平板，“陈涛签的字，但Ip地址显示操作人在江宏志办公室。更麻烦的是，这笔钱没有项目备案，属于紧急调度。”
七叔皱眉：“这是要跑路还是反击？”
“都不是。”罗坤明盯着屏幕，“这是试探。他在看我们有没有动作。如果我们不动，他就继续洗钱；如果我们追，他就反咬一口，说我们非法监控。”
阿杰急了：“那怎么办？总不能看着钱被转走！”
“不追。”罗坤明坐下，语气突然平静，“我们比他慢一步，但不能乱步。”
他打开通讯软件，找到苏念的对话框，输入一行字：“启动b计划，放出thR-07旧日志片段，关键词‘澳岛’‘跨境’‘匿名托管’。”
发完消息，他抬头看七叔：“您刚才说盟友不可托底，我同意。但现在我们需要更多眼睛盯着江南的地盘。能不能请您联系西塘和同里的老朋友，请他们留意有没有陌生人打听‘听雨轩’？”
七叔盯着他看了几秒，点头：“可以。但我有个条件——任何行动，必须提前知会我。我不想看到百姓被卷进来。”
“成交。”罗坤明伸出手。
两人握手时，外面雨下大了。屋檐下的铜铃叮当作响。
阿杰站在窗边，看见沈带来的那两个人正在巷口分开，一人往东，一人往北，步伐依旧整齐。
他摸出对讲机，低声说了几句。很快，茶馆周围多了几个穿着便服的身影，假装避雨，实则盯梢。
罗坤明重新翻开资料，在“乌镇”那一栏画了个圈。他又拿出手机，点开和江晚晚的聊天窗口。最后一条消息还是昨天她发的：“项目搞定，别担心。”
他没回，只是把屏幕锁了。
“你觉得沈说的是真的？”七叔问。
“八成真。”罗坤明说，“剩下两成，得靠我们自己验证。如果乌镇这条线能通，就能顺藤摸瓜找到江宏志在江南的所有暗账。到时候，不只是反击，是清算。”
七叔喝了口茶：“你变了。”
“没变。”罗坤明摇头，“我只是不再一个人扛了。”
阿杰这时走过来：“我已经安排人跟踪那两个随从。另外，苏念回复了，她说两小时后会在内部论坛丢一份‘历史数据异常报告’，标题就叫《关于某些离岸账户的可疑流动分析》。”
罗坤明嘴角动了一下：“够狠。”
“她还说，晚晚姐让她转告你——‘别急，我在前面等着你’。”
屋里安静了几秒。
罗坤明站起来，走到门口，拉开一道缝。雨水顺着瓦片往下流，像一条条细线。
“告诉苏念，我要所有资金流向的实时更新。”他说，“还有，让晚晚注意安全。江宏志既然敢动钱，下一步就不会只盯着项目。”
阿杰应了一声，转身去发消息。
七叔看着罗坤明的背影：“你打算什么时候出手？”
“等他们觉得安全的时候。”罗坤明关上门，“人最容易松懈的时刻，就是以为自己赢了的时候。”
窗外雨声渐密，茶馆里的灯忽明忽暗。罗坤明坐回桌前，打开一个新的文档，标题写的是《江南资金链异常汇总V1.0》。
他敲下第一行字：
“乌镇丝绸协会，2023年3月，虚假采购合同，涉及金额一千八百万。”
键盘声在雨夜里格外清晰。
阿杰站在门外，听见里面的打字声一直没有停。
他知道，那个人根本没打算等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