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忠虎冲进来的时候,舌头像是被烫熟的猪尾巴,在嘴里打了好几个死结。
“老、老、老师……出、出事了!货、货……”
尚德元端着那杯价值不菲的雨前毛尖,眼皮都没抬:“舌头捋直了说话。天塌了?”
“货……货没了!”廖忠虎终于憋出一句完整的,脸都憋成了紫茄子。
“啪!”
尚德元手里的茶杯盖子,磕在杯沿上,发出清脆却刺耳的一声。
他抬起眼皮,那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没了?怎么没的?”
“娄、娄海平!在白沙洲……截、截胡了!”廖忠虎急得直跺脚,
“打着缉私的名号,连人带货,全、全扣了!”
“娄海平?”尚德元的声音陡然拔高,像被掐住脖子的公鸡,
“他吃了熊心豹子胆?!刘琛呢?没告诉他,那是我小舅子?!”
“说、说了!”廖忠虎额头冷汗涔涔,“但、但是……”
旁边一直没吭声的姚鼎秋急了,恨不得替他把话说完:
“但是个屁啊!你他妈倒是放个响屁!刘琛亮出老师招牌,娄海平还敢动?!”
廖忠虎被吼得一哆嗦,眼睛一闭,豁出去了:“但是娄海平根本没听!直、直接……就地枪决!我赶去的时候,尸、尸体都硬了!”
他喘着粗气,补上致命一击:“二、二十四兵团的人也在!火力太猛,刘琛他们……全、全完了!货,充公了!”
“什么?!”
姚鼎秋手里的茶杯“咣当”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他难以置信地看向尚德元。
尚德元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脸上的肌肉却像是被无形的线拉扯着,细微地、剧烈地抽搐。
手里的茶杯,被他捏得咯咯作响,青筋在手背上暴起。
窗外,适时地滚过一声闷雷,轰隆隆,由远及近。
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玻璃窗上,像是无数颗子弹。
他的青铜器。他心心念念、价值连城的西周宝贝。
他新官上任、还没来得及捂热的第一笔“孝敬”……没了。
不仅没了,连送“孝敬”的“自己人”,都被当成匪徒,给“突突”了。
还有比这更憋屈的吗?
有。
电话铃响了。尖锐,刺耳,像催命符。
尚德元盯着那部黑色电话机,眼神阴鸷得能滴出墨来。他有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
他伸出手,动作缓慢而沉重,拿起了听筒。
“喂。”
“哎呀!尚专员!是我啊,老雷!雷振山!”
听筒里传来雷振山洪亮得有些过分、甚至带着明显压抑不住笑意的声音。
尚德元的嘴角狠狠一抽。
这头蛮牛,什么时候用这么“亲热”的语气跟他说过话?黄鼠狼给鸡拜年!
“哦,雷司令啊,”尚德元强迫自己声音平稳,“有何贵干?”
“也没什么大事!”雷振山的声音透着一种“你快来问我啊”的贱兮兮,
“就是今天下午,我的副官,配合保密局娄海平娄处长,搞了个联合缉私行动。你猜怎么着?在白沙洲码头,逮着一伙胆大包天的匪徒!假借运布匹,走私国宝青铜器!还敢暴力拒捕!”
尚德元的心,随着雷振山每一个字,往下沉一寸。
“那我们能惯着吗?当场就给他们全歼了!”雷振山说得眉飞色舞,仿佛在讲评书,
“最可气的是,那带头的匪首,临死前还胡咧咧,居然敢冒充是尚专员您的亲戚!您说可笑不可笑?”
尚德元握着听筒的手,指节捏得发白。
他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乱跳,血压噌噌往上升。
他能想象电话那头,雷振山那张幸灾乐祸、恨不得放声大笑的嘴脸。
但他不能发作。一个字都不能认。
“竟有这种事?”尚德元的声音努力维持着波澜不惊,甚至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和“鄙夷”,“这些匪徒,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可不是嘛!”雷振山顺着杆子往上爬,
“我一听就火了!尚专员您是什么人?那是委座都倚重的党国栋梁!清正廉洁,两袖清风!怎么可能有这种偷鸡摸狗、倒卖国宝的亲戚?这分明是污蔑!是垂死挣扎的攀咬!”
他顿了顿,语气“诚恳”得令人作呕:“所以啊,我当场就下令,把这个胡说八道的匪首给击毙了!坚决维护尚专员您的光辉形象!这种脏水,可不能泼到您身上!”
尚德元听着,感觉自己的后槽牙都快被咬碎了。
肺管子被戳得生疼,还得笑着说“戳得好”。
“雷司令……做得对。”这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对于这种污蔑行为,必须严厉打击。我……支持你。”
“光嘴上支持可不行啊,尚专员!”雷振山图穷匕见,开始敲竹杠,
“您看,我这也算是帮您铲除了一个‘冒牌亲戚’,维护了您的名誉。这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是不是……该请我喝顿酒,表示表示?”
请……酒?
尚德元眼前一黑,差点背过气去。
老子的宝贝没了,人也死了,还得请你这个“帮凶”喝酒感谢?!
但他能说不吗?不能。
“请……一定请。”尚德元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几分虚脱和麻木。
“得嘞!那咱们可说定了!等您安排啊!”雷振山心满意足地挂了电话。
“咔嚓。”
听筒被尚德元重重砸回电话机上,发出一声巨响。
他站在原地,胸膛剧烈起伏,脸色青白交加,像一条离水濒死的鱼。
“老、老师……”姚鼎秋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
“陈——恭——如——!!!”
尚德元猛地爆发出一声咆哮,如同受伤的野兽,震得房间嗡嗡作响。
他一脚踹翻了眼前的茶几,茶杯、文件、烟灰缸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一定是这个老匹夫!一定是他!”尚德元双眼通红,喘着粗气,
“雷振山那个莽夫,怎么可能想出这么阴损的招数?又是联合执法,又是杀人灭口,还他妈让我请客!只有陈恭如这只老狐狸,才有这种心眼!他恨我插手保密局,恨我重用你们俩,这是在报复!赤裸裸的报复!”
他越想越觉得合理,越想越气:“不然怎么解释?娄海平怎么会那么巧出现在白沙洲?许昌的墓,孙处长的货,这么隐秘的事,除了保密局,还有谁能摸得这么清楚?陈恭如!我跟你没完!!”
此时此刻,远在保密局办公室,正为“断剑计划”基地莫名心慌的陈恭如,猛地打了几个响亮的喷嚏,背后一阵发凉。
他疑惑地揉了揉鼻子,嘟囔道:“谁在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