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魔窟的风总是带着黑石的冷意。
莫言之踏着魔窟入口的石阶往下走时，袍角扫过两侧刻满魔纹的石壁，那些暗紫色的纹路像是活过来一般，顺着他的步伐轻轻闪烁，将怀里凌霄的尸体裹上了一层淡淡的魔气——不是为了禁锢，是为了护住他逐渐冰冷的躯体，不让魔窟里的煞气侵蚀这具刚陨落的正道天骄之躯。
石阶尽头是开阔的大殿，地面铺着整块的墨玉，中央的魔纹阵早已熄灭，只有殿角的几盏魂灯还亮着，幽蓝色的火光映在叶凝霜身上。她正坐在阵眼旁的石凳上，手里捏着一枚冰魔碎片，指尖的寒气让碎片表面结了层薄薄的霜花——自从莫言之出去接凌霄的消息，她就坐在这里，连第四阶段的修炼都停了，心里总悬着一块石头。
直到听到脚步声，叶凝霜猛地抬头，目光落在莫言之身上时，先松了口气，可下一秒就僵住了——她看到了莫言之怀里裹着的、熟悉的白色衣袍，那是凌霄宗弟子的制式。
“师父……”叶凝霜的声音发颤，指尖的冰魔碎片“啪”地掉在墨玉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她快步走过去，还没靠近，就闻到了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那味道和断云岭上的不同，带着一种让人心慌的、属于熟人的气息。
莫言之停下脚步，缓缓将凌霄的尸体放在殿中央的石台上。少年的脸庞还带着几分未脱的青涩，只是脸色苍白如纸，嘴角残留的黑血凝固在下巴上，原本握着凌霄剑的手此刻无力地垂着，指缝里还夹着半片被踩烂的供词碎片——那是他从玄清宗带出来的，到死都没松开。
叶凝霜蹲在石台边，伸出手，却在离凌霄脸颊一寸的地方停住了。她不敢碰，怕一碰就确认这个事实，怕指尖的冰凉会让这具躯体更冷。直到她看到凌霄袖口露出的、被匕首划开的伤口，看到伤口周围泛黑的毒素痕迹，眼泪才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砸在墨玉地上，瞬间被魔纹吸走，没留下一点痕迹。
“他……他怎么会这样？”叶凝霜的声音带着哽咽，她想起断云岭上凌霄站在枯树林里的模样，想起他握着凌霄剑却迟迟不肯下手的犹豫，想起他说“我要知道所有真相”时的坚定，“他只是想查清楚当年的事，只是不想做被蒙在鼓里的棋子……清玄子为什么连他都不肯放过？”
莫言之站在她身后，没有说话。他抬手对着石台挥了挥，一缕魔气化作白色的布巾，轻轻擦去凌霄嘴角的黑血，又将他皱巴巴的衣袍理平整。魔窟的魂灯映在他脸上，能看到他眸底的黑色比平时更沉，却没有了在密林中的杀意，只剩下一种淡淡的、属于同类惋惜的沉郁——他见过太多被“正道”当作棋子的人，叶凝霜是，凌霄也是，连他自己，当年也曾被所谓的“名门正派”背叛过。
“因为他看到了不该看的，知道了不该知道的。”莫言之的声音终于响起，落在空旷的大殿里，带着回音，“清玄子要的是‘除魔大会’的大义，要的是天下人都信他是‘正道领袖’，凌霄的存在，就是戳破他谎言的针。所以，他必须死。”
叶凝霜抬手擦了擦眼泪，指尖的寒气让眼眶发红。她终于敢碰凌霄的手，那只曾握过凌霄剑、递过证据的手，此刻冷得像极寒崖的冰。她想起自己小时候在寒月宗的日子——月苍长老总夸她是“寒月宗百年难遇的天才”，手把手教她练《寒天诀》，可最后呢？为了夺取功法，他污蔑她勾结魔道，把她当作巩固自己地位的棋子，像扔垃圾一样把她赶出宗门。
凌霄和她，多像啊。
都是被“正道”捧过、夸过，最后又因为挡了别人的路，被毫不犹豫地丢弃。凌霄比她更惨，他连查清楚真相的机会都没有，就成了清玄子阴谋里的牺牲品。
“我以前总觉得，只要我不害人，只要我乖乖修炼，总有一天能被正道接纳。”叶凝霜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跟凌霄说，又像是在跟自己说，“可现在才知道，他们要的从来不是‘好’，是‘听话’。是像棋子一样，让他们摆到哪里，就去哪里；让他们杀谁，就杀谁。不顺从的，就是‘魔’，就该被斩。”
她站起身，转身看向莫言之，眸底的泪水已经收了回去，只剩下一种冰冷的坚定。她抬手握住腰间的冰魔剑，剑柄上的冰纹在魂灯下发着光，像是在呼应她的决心：“师父，清玄子要开除魔大会，要联合天下正道来杀我们，我不怕。我只是不想再让更多像凌霄这样的人，被他们当作棋子利用，最后落得这样的下场。”
莫言之看着她，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了熟悉的影子——那是当年寒月宗覆灭后，她第一次拿起冰魔剑时的眼神，却又多了些不一样的东西。以前的她，是为了活下去而战；现在的她，是为了守护那些和她一样无辜的人而战。
“想护，就得先变强。”莫言之抬手，将一枚冰晶递给她——是之前在客栈小院里，她练“魔气融己”时用的那枚，此刻冰晶里裹着一缕淡淡的金色灵力，是从凌霄的凌霄剑上提取的，“第四阶段的‘魔气融己’，你只练了入门。这缕正道灵力，你试着用魔气把它裹住，让两者在冰晶里共存，不冲突，不吞噬。能做到，你才算真正掌握了‘融己’的精髓。”
叶凝霜接过冰晶，指尖能清晰地感觉到里面两种力量的碰撞——魔气的冷冽和灵力的温热，像极了正魔两界的对立。她想起凌霄说过“正道不该是这样的”，想起莫言之说“他们的正道，不配定义你”，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将自己的冰魔之力缓缓注入冰晶。
刚开始，魔气刚碰到那缕灵力，就像被点燃的柴火一样，开始剧烈地冲撞，冰晶表面瞬间布满了裂痕。叶凝霜的心一紧，赶紧放缓魔气的速度，想起莫言之之前说的“别刻意去控，让它顺着走”，她试着让魔气像流水一样，轻轻裹住那缕灵力，而不是像以前那样，用魔气去压制、去吞噬。
一次，两次，三次……冰晶碎了又凝，凝了又碎，叶凝霜的额角渗出了细汗，经脉也开始发酸，可她没停。她脑子里全是凌霄苍白的脸，全是月苍伪善的笑，全是清玄子踩碎证据时的嘴脸——她不能停，她要变强，强到能戳破那些虚伪的面具，强到能护住自己想护的人。
莫言之站在一旁，看着她一次次尝试，没有再指点，只是默默抬手，对着她的方向挥了一缕魔气——不是帮她控制冰晶，是护住她发酸的经脉，不让她因为过度修炼而受伤。魔窟的魂灯闪烁着，映在叶凝霜专注的侧脸上，她的发梢沾着汗，却眼神发亮，像极了在寒月宗后山第一次练会《寒天诀》第一层时的模样，只是那时的她眼里只有懵懂，现在的她眼里全是坚定。
不知过了多久，大殿外的魔窟暗河传来水流声，叶凝霜猛地睁开眼，手里的冰晶不再闪烁裂痕，反而透着一种奇异的光泽——淡黑色的魔气像一层薄纱，轻轻裹着那缕金色的灵力，两者在冰晶里缓缓旋转，互不侵犯，却又相互映衬，像夜空中的墨色和星光，和谐得不可思议。
“我做到了！”叶凝霜惊喜地抬起手，将冰晶递给莫言之看，眼里的光芒比魂灯还要亮，“师父，你看，魔气和灵力真的能共存！”
莫言之接过冰晶，指尖传来两种力量交融的温热。他点了点头，将冰晶还给她：“很好。清玄子联络的宗门越来越多，除魔大会定在下月十五，地点选在断云岭——他想在那个他输过的地方，赢回所谓的‘正道颜面’。”
叶凝霜握紧冰晶，眼神沉了下来：“断云岭……凌霄就是在离那里不远的密林中被杀的。他选在那里，是想让所有人都看到他‘斩魔’的样子，是想把凌霄的死，也算在我们头上吧？”
“很有可能。”莫言之走到大殿的窗边，推开那扇由黑石打造的窗，窗外是魔窟的夜空，没有星星，只有远处魔山的轮廓在黑暗中若隐若现，“他还派人去了隐世的渡劫大能驻地，据说玄机子已经答应出山。玄机子修的是‘浩然正气’，最恨魔修，有他在，那些原本犹豫的散修和小宗门，都会加入除魔大会。”
叶凝霜走到他身边，看着窗外的黑暗，握紧了手里的冰魔剑：“那我们怎么办？就等着他们来万魔窟吗？”
“不等。”莫言之的声音带着一丝冷意，眸底闪过一抹杀意，“除魔大会前，我要去一趟玄机子的驻地。我要看看，这位‘正道大能’，是真的为了‘除魔’，还是为了清玄子给的好处。”
“我跟你一起去！”叶凝霜立刻说道，语气坚定，没有丝毫犹豫，“师父，第四阶段我已经入门了，我能帮你。而且，凌霄的事，我也想亲自问问玄机子——如果他真的是‘正道大能’，为什么要帮清玄子这样的伪君子，为什么要对凌霄的死视而不见？”
莫言之转头看向她，看到她眼里的决心，没有拒绝。他知道，叶凝霜已经不是那个需要他护在身后的小姑娘了，她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坚持，也有了能并肩作战的实力。
“好。”莫言之点头，“但你要记住，到了玄机子的驻地，不要轻易动手。玄机子的浩然正气对魔气有克制，我们先探虚实，再做打算。”
叶凝霜用力点头，心里的不安渐渐被坚定取代。她转头看向殿中央的石台，凌霄的尸体还静静地躺在那里，被魔气护着，没有被魔窟的煞气侵蚀。她走过去，轻轻整理了一下凌霄的衣领，又将那半片供词碎片从他指缝里取出来，小心翼翼地收进怀里——这是凌霄用命换来的证据，她不能让它白费。
“凌霄，你放心。”叶凝霜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承诺，“我会帮你把真相说出来，会让清玄子他们付出代价。以后，不会再有人像你一样，像我以前一样，被当作棋子利用，被随意丢弃。”
说完，她转身，看到莫言之正站在殿门口等她。魔窟的风从门口吹进来，掀起她的衣袍和他的黑袍，两人的身影在魂灯的映照下，并肩站在一起，没有正魔的对立，只有一种共同面对风雨的默契。
莫言之抬手，对着石台挥了挥，一缕魔气化作一个透明的结界，将凌霄的尸体护在里面——他会让凌霄的尸体留在万魔窟，等除魔大会结束后，再送他回凌霄宗，让他落叶归根，也让凌霄宗的人看看，他们眼中的“邪魔”，比那些所谓的“正道领袖”，更懂“尊重”二字。
“走吧。”莫言之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
叶凝霜点头，跟着他走出大殿，踏上通往魔窟入口的石阶。两侧的魔纹依旧闪烁，像是在为他们送行。走到入口时，叶凝霜回头看了一眼大殿的方向，心里默默念着：凌霄，等着我们。
而此刻，玄清宗的大殿里，清玄子正看着手下送来的“玄机子已动身”的消息，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他面前的桌子上，摆着一张巨大的地图，上面用红笔圈出了断云岭的位置，周围密密麻麻地写着各个宗门的名字——凌霄宗、玄雷宗、丹霞宗……还有数十个散修联盟的标记。
“莫言之，叶凝霜，这次我看你们还怎么逃！”清玄子握紧拳头，眼神里满是贪婪和杀意，“等我斩了你们，夺取了魔窟里的魔元晶，整个修仙界，就都是我的了！”
他不知道，此刻的万魔窟外，莫言之和叶凝霜已经踏上了前往玄机子驻地的路。一场关于真相与虚伪、正义与邪恶的较量，即将在除魔大会前，提前拉开序幕。而这一次，站在“邪魔”这边的，不再是孤军奋战，而是两颗坚定的心，和一把即将刺破虚伪的冰魔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