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芝加哥火车站……最无助、最像个走丢的傻狗的时候，”他的声音很轻，仿佛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是师姐……她像一束光，领着我，走到了卡塞尔学院。如果……如果她跟凯撒在一起，能真的开心，能拥有那样完美的婚礼和未来……”
他顿了顿，嘴角努力想扯出一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我有什么理由……去拒绝呢？”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疲惫。
“我本身就是……个废柴啊。”
这句话，他说的很轻，却重若千钧。
“如果这就是我的结局，”路明非最后看了一眼那屏幕上婚礼画面最后残留的、诺诺穿着旗袍与凯撒相拥的光影，闭上了眼睛，声音低得几乎被海浪声淹没，“我会接受的。”
金幕之外，卡塞尔学院的中心广场。
诺诺怔怔地仰着头，看着屏幕上那场属于“预言”或“另一条时间线”的、盛大而完美的中式婚礼。看着“自己”脸上洋溢的幸福笑容，看着凯撒眼中的深情与承诺，看着那交织的传统与现代，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美好，那么……顺理成章。
然而，她的心脏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猛地撕裂！
不是因为婚礼本身，而是因为路明非在灯塔上，那平静到令人心碎的的话语。
“我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我本身就是个废柴啊。”
“如果这是我的结局，我会接受的。”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刀子，狠狠捅进她的心窝，然后残忍地搅动。那种深入骨髓的疼痛，让她瞬间无法呼吸，眼前一阵发黑，娇躯控制不住地晃了晃，几乎要瘫软下去。
她终于明白了。
明白了路明非那看似怂包的外表下，藏着怎样一颗卑微又决绝的心。
明白了他或许早已在无人知晓的角落，为她付出了她无法想象的代价。
明白了在那场看似完美的婚礼背后，有一个笨蛋，默默地选择了放手，还笑着（哪怕是苦笑）祝她幸福。
这种迟来的、沉重的认知，带来的不是感动，而是如同海啸般汹涌而来的心痛与窒息感。她用力捂住胸口，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滚烫的眼泪，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顺着脸颊疯狂滑落。
去他妈的家族！
去他妈的预言！
去他妈的完美婚礼！
在这一刻，诺诺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无比清晰——她绝不能，让那个笨蛋，独自承受这样的结局！
路明非猛地从硬板床上弹坐起来，胸口剧烈起伏，额头上布满了冰冷的汗珠。
灯塔的孤寂、墨色海洋的冰冷、路鸣泽恶魔般的低语、楚子航濒死的惨状、还有那场盛大婚礼上诺诺穿着粉色汉服幸福微笑的脸……梦境中的一切如同潮水般退去，却又留下清晰而深刻的烙印，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口，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窗外，天空刚刚泛起鱼肚白，微弱的光线透过储物室狭小的窗户，在布满灰尘的空气中切割出几道朦胧的光柱。婶婶家熟悉的、带着油烟和旧家具味道的空气涌入鼻腔，将他拉回了现实。
但那份源于梦境的钝痛，却无比真实。
就在这时，枕边的老旧诺基亚手机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显示有一条新短信。
发件人：陈墨瞳。
路明非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了一下，带着一种不祥的预感，他颤抖着手指点开了短信。
短信的内容很短，却像一把冰冷的凿子，瞬间击碎了他残存的那点侥幸：
「李嘉图，我想，我们得重新考虑一下我们的关系到底是不是青春期的懵懂。」
……
……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路明非盯着那行字，眼睛一眨不眨，大脑一片空白。梦境的余韵与现实的重击交织在一起，让他产生一种荒谬的晕眩感。
重新考虑？青春期的懵懂？
所以……梦境里路鸣泽展示的，诺诺父亲的那个电话，是真的？所以……那个关于“凯撒的新娘”的预言，也在以另一种方式应验？
巨大的失落和一种果然如此的苦涩，如同冰水般从他头顶浇下，瞬间蔓延到四肢百骸。
他下意识地，几乎是本能地，想要像往常一样，用烂话和搞笑来掩饰内心的慌乱和疼痛。手指在键盘上笨拙地按动着，打出了一行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试图插科打诨的句子：
「师姐，早啊！是不是我昨晚梦游又用你的账号买装备了？我赔！(￣▽￣*)」
这行字打完，他停顿了一下。内心深处，那股不甘和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希望，驱使着他想要打更多字。他想问为什么，想说自己不是懵懂，想告诉她那个梦，想问她是不是因为家里……他想打出长长的一段话，像所有被分手的男孩一样，试图挽留，试图问个明白。
他的手指在冰冷的键盘上悬停了很久，一个字一个字地，打下了许多杂乱无章的词句，又一个个删掉。
最终，他的眼前再次浮现出梦中金幕上，那个穿着粉色汉服，与凯撒携手而立，在众人祝福中笑容明媚的诺诺。
那样完美，那样……般配。
再想到自己，这个缩在婶婶家储物室、连一场像样的梦都做得如此卑微的衰仔。
“我本身就是……个废柴啊。”
“如果她跟凯撒在一起能开心的话，我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如果这是我的结局，我会接受的。”
梦中自己那平静到可怕的声音，再次在脑海中回响。
所有的挣扎，所有的不甘，所有试图打出的长篇大论，在这一刻，都失去了意义。
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输入框里所有残存的、试图挽回或询问的文字，一个字一个字地，彻底删除。
最终，空白的输入框里，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字。
他凝视着那个字，指尖在冰冷的确认键上停留了仿佛一个世纪之久，然后，轻轻按了下去。
「好。」
信息发送成功的提示音响起，微弱，却像是一声最终的审判。
路明非将手机扔到一边，重新瘫倒回坚硬的床板上，拉过带着霉味的被子，蒙住了头，将自己彻底埋入这片狭小空间独有的、令人窒息的黑暗中。窗外，天色渐渐亮起，城市的喧嚣开始苏醒，但他的世界，仿佛在这一声“好”之后，提前进入了永夜。
金幕之外，卡塞尔学院广场。
巨大的屏幕清晰地投射出路明非醒来后的一切——从噩梦初醒的惊悸，到看到短信时的愣怔，再到本能地打出烂话，继而陷入长时间的沉默和挣扎，最后，删掉所有，只回复了一个简短的“好”字。
整个过程，没有嚎啕大哭，没有歇斯底里，甚至没有一句像样的质问。只有那死寂般的沉默，和那个最终被发送出去的、承载了所有未言之语的“好”。
“笨蛋！！！”
诺诺猛地跺脚，声音带着哭腔，又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愤怒和心痛，她冲着金幕上路明非那缩进被子的身影嘶喊：
“路明非！你这个超级大笨蛋！！！”
“你问啊！你倒是问一句为什么啊！”
“你平时那些烂话呢？你跟我耍贫嘴的劲儿呢！”
“就这么认了？！就这么一个字？！你知不知道……”
你知不知道我发那条短信的时候心里有多乱？你知不知道我可能只是在试探？你知不知道我看到你和陈雯雯说话心里也会不舒服？你知不知道我他妈的为了你连家族都准备怼回去了！
后面的话，她哽在喉咙里，怎么也喊不出来，只有眼泪汹涌地流淌。她气路明非的退缩，更气那个让路明非如此退缩的、看似“完美”的未来预言，以及背后冰冷的家族压力。她多么希望路明非能像在梦境中为了楚子航暴起那样，为了她也反抗一次，哪怕只是多问一句。
可是他没有。他只是平静地，接受了她一时混乱下发出的、带着试探和些许赌气意味的“判决”，用一个“好”字，为他们之间或许才刚刚萌芽、或许早已深刻无比的关系，画上了一个看似由他亲手写下的句号。
这个笨蛋，用自己的方式，完成了他认为的、对她最好的“成全”。
周围的师生们，此刻也陷入了一片低沉的唏嘘和惋惜之中。
“唉……”古德里安教授推了推眼镜，重重叹了口气，脸上写满了难过，“明非这孩子……太傻了，也太让人心疼了。”
曼施坦因教授面色凝重，他看得更透一些：“他不是傻，他是……太习惯于失去，以至于当他认为可能会失去最重要的东西时，选择了提前放手，以减少痛苦。这是一种……极度的自卑和自我保护。”
“F**k! 这他妈叫什么事！”芬格尔难得收起了那副猥琐八卦的嘴脸，狠狠抓了抓自己鸟窝般的头发，“师弟这怂包！平时吐槽我的劲头哪去了？上去抢啊！那可是诺诺！加图索家怎么了？干他丫的！”
楚子航沉默地站在人群边缘，黄金瞳中光芒闪烁。他想起了那个在地铁深处为了救他而与魔鬼交易的男孩。路明非并非没有勇气，他的勇气，总是用在最残酷的抉择上，用在……牺牲自己上。这种认知，让楚子航的心中也感到一阵沉闷。
施耐德教授低沉的声音通过面罩传来，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他选择了他认为对陈墨瞳最好的路，尽管这条路对他自己而言，意味着……”
意味着什么，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那是将刚刚窥见的光，亲手重新推回黑暗。
不少感性的女学生已经开始偷偷抹眼泪。她们为路明非那沉默的放手而心痛，也为诺诺那焦急的呐喊而动容。明明是两个可能彼此在意的人，却因为性格、因为命运、因为那些该死的预言和家族，走到了这样一个令人心碎的节点。
“明明……只要再多说一句话就好了……”一个女生带着哭腔小声说道。
“可是他就是那样的路明非啊……”另一个女生红着眼睛回应。
广场上弥漫着一种压抑的、为这场尚未真正开始就可能已经落幕的感情深深惋惜的氛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金幕上那个蒙着被子的、蜷缩起来的身影，以及金幕下那个泪流满面、咬牙切齿的红发女孩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