瘴气弥漫的幽寂山谷深处。往日里,这里阴风怒号,鬼火憧憧,教众行事诡秘,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血腥与腐朽混杂的气息。然而今日,气氛却有些异样。
大殿之内,一袭黑袍的教主——如今我们已知她名为“月无暇”,正襟危坐于白骨铸就的王座之上。她的面容依旧笼罩在阴影里,唯有那双历经百年沧桑的眼眸,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与决绝。下方,稀稀落落地站着数十名核心教众,个个面露惊疑不定。
云清朗和万小雅站在殿中,坦然承受着各方投来的或审视、或敌视的目光。万小雅有些紧张地攥着衣角,云清朗却神色平静,只是静静地看着王座上的月无暇。
“今日召集尔等,”月无暇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中,“是有一事宣布。”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下方一张张或狂热、或麻木、或狡诈的脸孔,这些都是她百年来聚拢的力量,也是她维持秘术、寻找续命之物的爪牙。如今,却要亲手解散。
“自即日起,玄阴教……就此解散。”
一语既出,满殿哗然!
“教主!不可啊!”
“我等誓死追随教主!”
“为何如此?莫非是受了这二人的胁迫?”
群情激奋,更有数道不善的目光锁定了云清朗和万小雅,杀气隐隐弥漫。
月无暇猛地一拍王座扶手,一股阴寒刺骨的气势骤然爆发,压下了所有的嘈杂:“聒噪!本座心意已决,何须向尔等解释!”
她目光冰冷如刀,逐一扫过那些试图反对的面孔:“教中库藏,尔等尽可分取,各自散去,从此隐姓埋名,不得再以玄阴教之名行事,更不得为非作歹,祸害人间!若有违逆……”
她指尖凝聚起一点幽蓝的寒芒,杀意凛然:“休怪本座清理门户!”
感受到那熟悉的、令人战栗的杀意,众教众终于意识到教主是认真的。尽管满心疑惑与不甘,但在绝对的实力威慑下,无人再敢出声反对。很快,人群在一种诡异的沉默中开始骚动,有人冲向库藏,有人暗自盘算,大殿内一片混乱。
月无暇不再理会这些,她起身,走下王座,来到云清朗面前,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要求的,本座已做到。希望你的承诺,不是镜花水月。”
云清朗拱手,神色郑重:“前辈放心,云某言出必践。这‘蕴神玉精’与‘生生造化丹’,请前辈收好。”
他取出两样东西。一样是之前那只古朴木匣,另一样则是一个白玉小瓶,瓶身温润,隐隐有生机流转。这正是他们此次寻得的另一件宝物,据说蕴含磅礴生机,能滋养魂魄肉身。
月无暇的目光瞬间被这两样东西吸引,尤其是那只白玉瓶,她的呼吸都急促了几分。百年煎熬,曙光就在眼前!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伸手接过,指尖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使用方法……”云清朗刚想开口说明。
“本座知晓!”月无暇打断他,语气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狂热和自信。她浸淫此道百年,自认对各类天材地宝的炼化运用远超眼前这两个小辈。在她看来,云清朗能提供宝物已是难得,具体如何使用,自然是由她这个“前辈”来主导,方能发挥最大功效。
她不再多言,紧紧攥着两样宝物,身形一晃,便化作一道黑烟,消失在大殿深处,只留下一句冰冷的话语在回荡:“记住你们的承诺!待本座功成,若有不妥,定叫你二人神魂俱灭!”
云清朗看着消失的方向,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作一声轻叹。万小雅担忧地扯了扯他的袖子:“清朗,她……她好像很着急,会不会出问题?”
云清朗摇了摇头:“功法逆转,魂魄煎熬百年,急切之心可以理解。只希望……她能稳住心神吧。”
……
玄阴教地底最深处的秘室,乃是月无暇经营百年的根基所在。这里布满了重重禁制,阴气浓郁得几乎化为实质,正是她修炼那阴寒秘术的最佳场所。
秘室中央,月无暇盘膝而坐。她先将那“蕴神玉精”置于身前,玉精散发出温润光华,缓缓驱散着周遭的阴寒,也让她魂魄中那如附骨之疽的灼痛感减轻了许多。
“果然有效!”她心中狂喜,更加确信自己的判断。接下来,便是重头戏——服用“生生造化丹”,借助其磅礴生机,一举冲刷掉秘术残留的隐患,甚至……可能让她摆脱对“驻颜秘术”的依赖,真正获得长生!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白玉瓶,一股沁人心脾的异香顿时弥漫开来,仅仅是闻上一口,都让她感觉浑身舒泰,仿佛年轻了几岁。瓶内,一枚龙眼大小、色泽混沌却生机盎然的丹药静静躺着。
不再犹豫,月无暇仰头便将丹药吞服下去!
丹药入腹,瞬间化作一股暖流,如同决堤的江河,汹涌澎湃地冲向她的四肢百骸!这股生机如此庞大,如此纯粹,远超她的想象!她心中先是一惊,随即便是狂喜——如此神效,定能成功!
她立刻运转功法,引导着这股生机之力,去冲击、滋养那些因秘术反噬而干涸、萎缩的经脉与魂魄本源。起初,一切顺利,暖流所过之处,枯萎的经脉重新变得充盈,魂魄也传来久违的舒畅感。
然而,渐渐地,她发现不对劲了。
那“生生造化丹”的生机,似乎与她那至阴至寒的秘术根基,产生了某种剧烈的冲突!就像将滚烫的岩浆倒入万载玄冰之中,极阳与极阴猛烈碰撞,在她体内掀起了惊涛骇浪!
“呃啊——!”
剧烈的痛苦瞬间席卷全身,远超以往任何一次反噬!那不是单纯的灼烧或冰寒,而是一种撕裂、崩解般的剧痛!她感觉自己的经脉在寸寸断裂,魂魄仿佛要被这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量扯碎!
“怎么会这样?!不可能!”她心中骇然,拼命想要控制住暴走的能量,但为时已晚。那“蕴神玉精”似乎也被这冲突激发,温润的光华变得刺目,非但没能安抚魂魄,反而像是一把盐撒在了伤口上,加剧了痛苦!
她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血液竟不是鲜红,而是带着一股灰败的死气。她挣扎着想要停止运功,但那两股力量已经完全失控,在她体内疯狂肆虐。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体内的风暴才渐渐平息。
秘室内一片死寂。月无暇瘫倒在地,浑身衣衫被冷汗和鲜血浸透,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她艰难地抬起头,想要看看自己是否撑了过来。
就在这时,她注意到了散落在一旁的一面用于布阵的青铜镜。借着秘术残余的微光,她下意识地朝镜中瞥了一眼。
只一眼,她便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镜中映出的,是一张怎样的脸啊!
不再是那张倾国倾城、青春永驻的绝世容颜。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布满深深皱纹、如同干枯树皮般的苍老面孔!皮肤松弛下垂,黯淡无光,没有丝毫弹性。一头原本乌黑亮丽、光泽动人的青丝,此刻竟已变得雪白如银,稀疏干枯!
她颤抖着抬起手,抚摸上自己的脸颊。触手所及,是粗糙、冰冷的褶皱,再也没有了往昔的滑腻与弹性。
“不……不……这不是我……这不是我!!!”
一声凄厉至极、充满绝望和不敢置信的尖叫,猛地从她喉咙里迸发出来,刺破了秘室的寂静。她疯狂地抓起青铜镜,死死地盯着镜中的影像,瞳孔因极度惊恐而缩成了针尖大小。
百年!她苦苦维持了百年的容貌!她宁愿承受蚀骨之痛也不愿舍弃的青春!就在这短短一夜之间,化为乌有!
长生?她确实感觉到,那股磅礴的生机似乎融入了她的本源,让她摆脱了秘术反噬的即刻死亡威胁,某种意义上的“长生”或许达到了。可是……可是用这样一副丑陋、苍老的躯壳去获得长生,这比立刻死去还要残忍千万倍!
是云清朗!是万小雅!是他们给的丹药!是他们害了她!
一股滔天的怨恨和疯狂的杀意,如同火山喷发般从她心底涌起,瞬间淹没了所有的理智!什么约定,什么救赎,全是骗局!他们根本就不是想救她,而是用这种最恶毒的方式惩罚她、羞辱她!
“云!清!朗!万!小!雅!我要你们……血债血偿!!!”
她状若癫狂,白发散乱,形如恶鬼。一把抓起身边跌落的、原本用来辅助修炼的骨杖,体内那因冲突而变得混乱不堪、却意外融合了一丝“生生造化丹”生机的诡异力量轰然爆发,整个人化作一道灰白色的残影,携带着毁天灭地的怨气,冲出了秘室,直扑云清朗和万小雅暂时落脚的山洞!
……
洞口,云清朗正在凝神调息,万小雅则在一旁擦拭着她的短剑。忽然,云清朗猛地睁开眼,脸色微变:“来了!”
万小雅也瞬间警觉,握紧了短剑:“谁?是……她?”
话音未落,一股阴森狂暴、夹杂着浓烈死气与诡异生机的可怕气息,如同风暴般席卷而至!洞口石头轰然破碎,木屑纷飞中,一个白发苍苍、皱纹遍布、双目赤红如血的老妪,如同从地狱爬出的复仇厉鬼,死死地盯住了他们!
正是月无暇!
此时的她,哪还有半分昔日绝世风姿,完完全全就是一个被怨恨扭曲的可怕老妪!
“云清朗!万小雅!你们这两个卑鄙无耻的小人!竟敢用如此歹毒的手段害我!纳命来!”月无暇声音嘶哑尖锐,充满了无尽的怨毒,她挥舞着骨杖,一道混合着灰败死气与扭曲绿芒的恐怖能量,如同毒龙般直扑二人!
这一击,含怒而发,威力竟比之前任何一次交手都要强悍数倍!那混乱的能量所过之处,空气都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万小雅脸色煞白,被这股可怕的气势压得几乎喘不过气。云清朗眼神一凝,一把将万小雅拉到身后,同时并指如剑,一道清冽如水的剑罡骤然亮起,迎向了那道恐怖的能量!
轰——!
两股力量猛烈碰撞,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整个山洞剧烈摇晃,洞壁上出现道道裂痕!
云清朗闷哼一声,身形微晃,嘴角溢出一丝鲜血。他虽修为高深,但月无暇这含恨一击,融合了异种能量,威力实在惊人。
“前辈!住手!此事必有误会!”云清朗急声喝道。
“误会?!”月无暇状若疯魔,又是一杖挥来,杖风凌厉,蕴含着撕裂魂魄的力量,“将我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还敢说是误会!今日,定要你们形神俱灭,方能消我心头之恨!”
她攻势如潮,完全不顾自身防御,招招都是同归于尽的打法。那狂暴的能量肆虐,将客舍内部摧毁得一片狼藉。
云清朗一边护着万小雅艰难抵挡,一边试图解释:“前辈!‘生生造化丹’药性至阳,需以温和功法引导,循序渐进,方能化消阴戾,焕发生机!您定然是急于求成,功法冲突,才导致……”
“闭嘴!”月无暇根本不听,她此刻只相信自己亲眼所见,亲身所感,“休要再巧言令色!拿命来!”
眼见解释无用,月无暇已彻底陷入疯狂,云清朗眼神一肃,知道不能再留手了。他深吸一口气,周身气息陡然一变,一股中正平和、却又浩瀚如海的灵力澎湃而出。
“小雅,退后!”
云清朗低喝一声,双手结印,一道复杂的水波在他身前瞬间凝聚成形,散发出煌煌正气,正是克制阴邪之法的玄门正宗神通!
“镇!”
水波化作一道流光,迎风便长,如同山岳般朝着状若疯魔的月无暇镇压而去!
感受到那水波中蕴含的、让她魂魄都感到战栗的纯阳正气,月无暇猩红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惧,但随即被更深的疯狂所取代。她尖叫着,将体内所有混乱的力量不计后果地注入骨杖,悍然迎上!
轰隆隆——!
更加剧烈的爆炸声响起,整个山洞终于承受不住,轰然倒塌了一半!烟尘弥漫中,只见月无暇的身影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地摔在院中,鲜血狂喷,那根骨杖也寸寸断裂。
她挣扎着想要爬起,却已是强弩之末。烟尘稍散,云清朗护着万小雅从废墟中走出,虽然衣衫有些凌乱,但眼神依旧清明沉静。
他走到奄奄一息的月无暇面前,看着地上那张苍老扭曲、充满怨恨的脸庞,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有怜悯,有叹息,也有一丝无奈。
“前辈,现在……您可以冷静下来,听我解释了吗?”他的声音,在废墟的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或者说,您宁愿抱着这错误的怨恨魂飞魄散,也不愿面对真相,寻求那或许存在的……真正解脱之道?”
月无暇躺在地上,剧烈地喘息着,鲜血不断从嘴角溢出。她看着云清朗那双似乎能看透一切的眼睛,又感受着体内那虽然混乱、却真实存在的“长生”根基,以及脸上粗糙冰冷的皱纹……疯狂的恨意依旧在燃烧,但一丝极细微的、名为“怀疑”的种子,却不可避免地,在她死寂的心湖中,投下了一缕微澜。
真相……真的另有真相吗?
她的目光,死死地锁定了云清朗,等待着那个可能将她彻底打入地狱,也可能……带来一丝微弱光明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