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三月多烟雨。
与萧城不同的是，阳城这月以来几乎都阴蒙蒙的，偶尔天空放晴也不过是那一日半日，其余时间都在一片淅淅沥沥中度过。
阳中的上课时间要比萧中早，所以姜素伊早早地就出发了。
穿过巷子，循着幽幽的青石台阶往下，底处右端有一间废弃的瓦房，现在已经很老旧了，墙壁上的白灰斑驳脱落，她记得这家人大约是在三年前突然搬走的。
那天的早晨，她照常路过这儿，却发现大门紧闭着，不见那老奶奶的身影，又过了许久，才听妈妈说是那老奶奶的儿子接她到新城区去了。
多了一个人，少了一个人，似乎有些区别，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姜素伊还是每天都要走过这条小道，走过桥时不忘看一眼河岸边上的荷叶。
此时花期未到，只见一攒攒的荷叶浮在水面，大一点的面上聚着一团水珠，还有些却只露着个尖尖角。
弯弯的石拱桥对面，是一棵高垂柳，些许枝条浸进水中。周围屋舍俨然，一点点的细雨在瓦片边缘汇成水滴坠落于地。身处于其间的女孩，身形纤细单薄，仿佛也融入在了这片烟雨当中。
走过这座小镇，再往前一些，就能看到一片高耸的建筑楼，那儿便是阳中了。
阳中的建筑风格极具现代风格，高大鲜明而有棱角，与周围景观明显不符。
那块地许久之前就是学校，后面又经过扩容与多次装修翻新，才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阳城就是这么新陈交错，沉淀着历史又蓬勃着生机。
走进校门口，前面两个女生打着伞并肩走着，还能听见她们不满地抱怨着这鬼天气。
跨上几步台阶，终于到了教学楼走廊底下，离得最近的地方已经被踩得一片污水，姜素伊合上伞，小心翼翼地绕了过去，一步一步踩着楼梯往上。
她来得很早，班上比她来得早的同样不在少数，十多个位置上已经有人坐着，还有几个早餐都没吃完，放在手边没动。
姜素伊的座位在第二组中间靠前，她的同桌是一个叫做蒋小倩的女生，两人关系还算融洽，蒋小倩经常会找她问些题目。
不过她俩平时说话不多，也不怎么亲近，点头之交，同桌之上，朋友之下。
蒋小倩来得比她早一点点，见姜素伊来到座位，浅浅地打了个招呼。
姜素伊轻轻地应了一声，从书包里翻出昨天的作业，放到抽屉里比较显眼的位置，待会方便交上去。
因为身体不太好，妈妈每天都会早早起来给自己准备早餐，她总觉得外面的店铺小摊不太卫生。
姜素伊觉得其实不需要这样，有一次她吃过学校外面的包子，也没什么事。
赵良茹自己还要上班，为了做早餐又少睡了半小时，她曾经提议过，但妈妈依旧坚持。
她一直告诉自己，不能辜负父母的期望，所以她学习一直都非常努力，可能是上天眷顾，她的天赋不错，不至于为付出和收获不成正比而烦恼。
翻开练习后，姜素伊很快进入了状态。
而之前过年聚会那几人里，只有顾初夭是跟她同班的，就坐在左下角处。
早读很快过去，教室里氛围微微一轻，多了些许琐声。
姜素伊去外面打了杯水，小小地抿了一口，喉咙微动，些许温热顺流而下。
窗外雨点不见停歇之意，由于天气缘故，她已经很久没去跑步了。
要是雨停的话，每天就多跑两圈吧。嗯...就这样决定了!
但在此之前，姜素伊还有其他事要做，那就是看书。
在学校里，不做练习，看点课外书，就是她的娱乐方式。
那是一本米白色羊皮封面的册子，很厚重，看着像是什么名着，可正中央却像小孩涂鸦般画了两个搂在一块贴着面颊的小人。
蒋小倩趴在桌上睡觉，左右看了看，周围看书的看书，聊天的聊天，没人注意这边。
她故作镇定地把书册放上桌面，心里告诉自己并没有干坏事，没什么好心虚的。
但两颊依旧不觉带上些许桃粉，手指摩挲过页角，带着轻微的“哗”声又翻过一页。
最开始一会她还有点不自在，后面逐渐沉浸其中，却没注意到有双探究的眼睛在瞧着她。
说久其实也不久，就那么几分钟时间。在上课前两分钟，姜素伊就把小册子收了回去。
他们班的数学老师是个男的，姓邢，身高有点不尽人意，加上穿着比较悠闲，带着个眼镜，经常会被误认为学生。
可实际上数学老师年龄已经三十过半了，只是面相比较年轻，从事教育行业有几个年头，办起事来还是挺老道的。
讲完练习册上一道解答题，恰好下一道类型相似，数学老师不喜欢干讲，习惯给点压力:“待会来个同学上去写，其他同学在底下做，看看你的解题思路和别人的区别，有谁主动上来吗？”
没一会，一位后排的女生举起了手，邢老师点了点头，她便走向白板开始写下自己的解题流程。
邢老师站在前门旁看着上面，其实他想让姜素伊来的，不过他也知道姜素伊没这个意向。
这姑娘成绩确实挺不错，就是人比较害羞，不怎么爱说话，也不爱表现...嗯，还挺没存在感。
有时候邢老师会觉得姜素伊跟开了什么不说话就不会被注意的路人buff一样，莫名其妙就想不起班上有这么一号人。
思及此处，邢老师特意往姜素伊那瞅了眼，看看人到底还在不在座位上。
她还在低头认真地拿笔写着题目，既然姜素伊不想表现，那就由着她吧。
成绩厉害的当例子有教育效果，成绩一般的也能展示一些普遍问题，不讲究，不讲究。
上面的女生写完，又等了一两分钟，邢老师回到讲台准备讲解下正确思路。
废了一番口舌，邢老师问道:“有思路全对的吗？我看看有多少人。”
每组都有不少人举起了手，其中自然也有姜素伊。
大致扫了遍，举手人数过半。这类题型讲得也挺多的，再错那么多就不应该了。
剩下没举手那些肯定不是蠢，有些人在数学这个科目上就是没什么天赋，还有的单纯是因为懒。
数学课结束后，接下来两节语文两节英语，这种重复连续的课程很容易让人厌倦，但对于姜素伊而言并没有什么区别。
他们学校的下课铃声是《下个，路口，见》的前奏变奏版，其他同学都跑了出去，姜素伊走在了最后，在楼下打开伞，一个人走入雨中。
食堂的每条队伍很长，她选了熟悉的2号窗口，这个阿姨打菜很干脆，但给的比较少，正好她吃得不多。
端着餐盘，周围是嘈杂的人群，姜素伊没有东张西望，径直从中穿过。
上到三楼，那些乱糟糟的声音逐渐沉在底下，这儿的空位还有很多，她找了个偏僻的角落边上坐下，安安静静地扒着碗里的饭。
随着打餐的人愈多，二楼满了过后，三楼逐渐开始热闹起来。
于是几个男生端着餐盘上来时，一圈扫过去已经没什么位置了，只有姜素伊那桌还空着。
“要去那没?”
“走呗，我们人也不多，还能空出几个，不会坐到那妹子旁边。”
几人凑在一块交流了几句，便往这边走了过来。
为首的长发男生很有礼貌地问了一句:“同学，这里有人坐吗？”
姜素伊本以为是在叫别人，迟钝了好一会才抬起头，见几人都在望着自己，脸一霎就红了，忙摇摇头。
这么一番下来，为首男生见状心里不由一动。
姜素伊本来是极漂亮的，五官标致，干干净净的小脸，湛蓝色的眼眸清澈如水，今天梳了个高马尾加鲶鱼须，额前别了个白花发卡，还有种安静的书卷气，如今却闹了个桃腮粉脸，煞是好看。
不过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男生决定后面再讨论。
而姜素伊应过一声后，又低头吃饭去了。
可不多时，旁边又坐下一人，她没有去看，却听到一声:“小伊，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
转头一看，姜素伊才发觉是顾初夭。
顾初夭刚上三楼，一眼就瞧见了姜素伊，那一桌就她一个女孩子，实在太显眼了。
看她低着头在角落吃饭，也不说话，似乎有些尴尬，于是顾初夭就过来了。
姜素伊吭哧一会，才说道:“我没看到你们，就自己先过来了。”
“噢，好吧。”
这只是个说辞，两人都知道。如果姜素伊找顾初夭作伴，顾初夭肯定不会拒绝的。
姜素伊不想多解释，顾初夭就没多问，扒了两口饭，才想起一件事:“小伊，我看你课间时经常抱着本书，是别人送你的吗？”
她语气有些好奇与试探，早读课间时那道目光便是她的。
不只今天，前段时间顾初夭就发现姜素伊手里多了本书，只要有空就会拿出来看看，还遮得特别严实，很难不让人觉得可疑。
按余安所托，让她们几个关照下小伊，顾初夭觉得自己有必要了解下这个事，不然万一是哪个男生送的，她一点消息都不了解，这不是自己的失职吗？
顾初夭有时觉得自己就像个老妈子，除却自己的生活偶尔还得看顾下家里没长大的孩子。
可实际而言，姜素伊并没有什么需要她操心的地方。
她能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把自己放在一个合适的位置上。也不会跟别人闹矛盾，仔细想来，姜素伊从未提过什么要求，像是怕麻烦到她们。
你看不出她的情绪，在她的脸上很难见到大的情绪波动，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莫名有人心疼。
真正喜欢孤独的人很少很少，那些独来独往的人，不过是害怕自己融入不了群体罢了。
闻言，姜素伊呆了下，才小声说道:“那是安送我的画册。”
“余安送你的画册?”
“嗯，前段时间快递过来的。”
噢，小伊对余安的事总是很在意，这就不奇怪了。
这种显然却又克制的在意，顾初夭甚至会觉得姜素伊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倾向。
就像前面所言，顾初夭跟姜素伊其实并不是特别熟，只是有洛余安在中间做桥梁，所以她也不是很清楚两人间的过往。
稍微回想了下曾经的事，顾初夭本想看看那画册里面的内容，不过这玩意既然是余安单独送给小伊的，那还是算了吧。
其实里面也没什么，前部分是洛余安随手画的各种小玩意和漫画小剧场，而后就是各种姜素伊的素描，最后还附带了一版q版表情包。
那些素描有之前两人一起去园林玩时的景象，还有平日里她发呆、认真、害羞的各种神态...
姜素伊不知道洛余安在两人相处时是怎么记得这么多细节的，但她知道，她很喜欢。
盘里的最后一粒米被扒了干净，转头过去，顾初夭正好放下筷子:“走吧。”
两人下楼后，长发男生才问道:“你们谁认识那个高马尾女生啊？”
其余三个男生面面相觑，都摇了摇头。
那女生确实挺漂亮，按理说应该挺有名气的，但他们怎么感觉就是没什么印象呢?嘶，细思恐极啊。
......
阳中下午和萧中一样，都是三节课，全国大部分高中应该都是这样。
放学依旧是她一个人走路回家。
就像个按照程序设定的机器人，换上休闲服，吃晚餐，再上楼回房间写作业，洗完澡后，姜素伊终于打开了手机。
先看完各种群里的消息，她才点开了洛余安的聊天框。
她的表情包本来只有原始的一套emoji，现在多了一套洛余安给她画的q版表情包。
这些q版小人都很可爱，惟妙惟肖，每个小人都有自己的特色，如果不是大体轮廓保留了一些本人特征，姜素伊都不太相信这是自己，她觉得自己表情并没有这么生动有趣。
小小地犹豫了几秒，姜素伊才发送了一条消息。
伊:[小伊探头]
落苑:[小余探头]
落苑:哈哈哈，怎么样小伊，很好玩吧？
伊:嗯，安很厉害，画得好有创意
落苑:其实是跟老姐学的啦，我的这套就是她弄的，我只是模仿了下
姜素伊苦思一会，才发道:画风方面也挺好看的
落苑:[小余点赞]小伊有没有什么感兴趣的兴趣爱好呀？老闷头学习也不好，要不我教你唱歌吧？
伊:可是...我没系统地学过音乐
落苑:没事没事，包教会的，没问题的话，我就打视频电话了哦
闻言，姜素伊忙整了整头发和衣服。接通电话后，洛余安看到姜素伊绷着小脸，不由“噗呲”笑出声来:“小伊你搞这么严肃干嘛，我又不是老师，放松一点，就唱来玩玩的。”
“来，跟我学，第一次阴天遇见\/遮住你侧脸，有什么故事好想了解，我感觉我懂\/你的特别...”
听着那悦耳的歌声从屏幕里再传入耳中，姜素伊忽然觉得，就这样也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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