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一吹,药庐的气味就变了。薄荷和紫苏的青气淡了,飘起来的是柴胡的苦香、金银花的甜香,还有后山药田里新割的艾草晒出的暖烘烘的味儿。
萧承嗣这阵子忙得脚不沾地,天不亮就去药田割药,正午日头毒时,就把割好的药材往院里一摊,拉着绳子晒得满满当当。阿枣跟在他后头转,手里拿着小笸箩,专捡那些掉在地上的柴胡穗子,捡满一箩就倒进大药筐,仰着小脸等夸:“爷爷你看!我捡了这么多!”
萧承嗣直起腰,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眼里带着笑:“阿枣真能干。等晒完这些,爷爷给你编个草蚂蚱。”
阿枣立刻眉开眼笑,蹲在旁边更起劲地捡。我坐在廊下翻晒那些怕晒焦的细药材,像当归须、防风末,时不时抬头看他们爷孙俩——萧承嗣的背比去年又驼了些,阿枣的辫子却抽了不少长,一晃一晃的,倒比药田里的草穗子还精神。
“娘!温爷爷来了!”念安从院外跑进来,手里还提着个竹篮,篮子里装着几个圆滚滚的栗子,“温爷爷说这是后山新摘的,让咱们煮着吃。”
我抬头一看,温庭远正站在院门口,手里也拎着个布包,笑着往里走:“刚从李默那儿回来,他托我给萧将军带了瓶好酒,说是河西堡新酿的。”
萧承嗣一听有酒,放下手里的镰刀迎过去:“还是李默这小子懂事。”接过布包打开,果然是瓶土陶酒,酒香味儿顺着瓶口往外冒。
温庭远往院里扫了眼,看着满地的药材直点头:“今年收成不错啊。我前儿去医校,听林墨说,你们这药材够供大半年的了?”
“差不多,”我接过念安手里的栗子往灶房送,“东边那片新开的坡地,柴胡长得比往年好。等过几日再采些雪绒草的籽,明年开春接着种。”
温庭远跟着进灶房,帮着我往锅里添水:“说起来,前几日柳溪村的人还来谢呢,说娃们都好了,还让娃他娘给医校送了筐新摘的柿子。”
“举手之劳罢了。”我笑着往锅里丢了把桂皮,“倒是李默那边,水渠的事解决了?”
“解决了,”温庭远在灶前坐下,拿火棍拨了拨灶膛,“他让人把水渠改了道,还在河边立了块牌子,不让娃们随便摘野果子了。这小子比他叔细心,倒是个能干事的。”
正说着,就听院外传来“哒哒”的马蹄声,还挺急。念安往外一看,喊了声:“是赵叔!”
我和萧承嗣都愣了——赵虎自从上次被黑风寨的人伤了腰,就很少跑远路,这时候来干啥?
赵虎翻身下马,脸上带着点急色,往院里一冲就喊:“沈大夫!萧将军!快!帮我看看我家婆娘!”
“咋了?”我赶紧从灶房出来。
“前儿刚生了娃,”赵虎急得直搓手,“本来好好的,今儿一早突然肚子疼,还出血……村里的稳婆没辙了,让我赶紧来请您!”
产妇大出血可不是小事。我赶紧回屋拿药箱,萧承嗣也解下围裙:“我跟你去牵驴。”
温庭远在旁边说:“我也去搭个手,说不定能帮着拿拿东西。”
阿枣从药材堆里抬起头,拉着我的衣角:“奶奶早点回来。”
“乖,在家等着。”我摸了摸她的头,跟着赵虎往外走。
赵虎家在镇东头,离药庐不算远,可赵虎急得一路催驴,没半柱香就到了。刚进院就听见屋里传来女人的痛呼声,我心里一紧,赶紧往里冲。
屋里光线暗,产妇躺在炕上,脸色白得像纸,额头上全是冷汗。稳婆蹲在炕边急得团团转:“沈大夫您可来了!这血止不住啊!”
我赶紧放下药箱,先摸了摸产妇的脉,脉跳得又快又弱。掀开被子一看,下身还在流血,染红了半条褥子。
“林墨教你的‘缩宫散’呢?”我一边问,一边拿出银针消毒。
赵虎结结巴巴地说:“吃……吃了,没用……”
“别慌。”我定了定神,拿银针往产妇的关元、三阴交几处扎下去,又从药箱里拿出包“止血灵”——是我用三七、蒲黄配的,专治产后出血。“温水调开,给她灌下去。”
温庭远赶紧接过药包,去灶房调药。萧承嗣守在门口,不让闲杂人进来,还低声安慰赵虎:“没事,清和心里有数。”
我扎完针,又给产妇按揉小腹,按了约莫一刻钟,产妇的痛呼声慢慢小了,下身的血也渐渐止住了。温庭远把调好的药灌进去,产妇喝了两口,轻轻哼了声,总算缓过点气来。
我松了口气,额头上也出了层汗。赵虎在旁边看着,腿一软差点蹲地上:“沈大夫……我婆娘没事了吧?”
“血止住了,”我擦了擦汗,“但身子虚得很,得好好补补。我开个方子,你去药庐抓药,熬成药汤给她喝,一日三顿,别断了。”
赵虎连连点头,千恩万谢地去抓药了。我又叮嘱了稳婆几句注意事项,比如别让产妇碰凉水、别吃生冷的东西,才和萧承嗣、温庭远往外走。
出了赵虎家,日头已经偏西了。秋风卷着药田的香味吹过来,倒比来时清爽了不少。
“你这手医术,真是救人性命。”温庭远感慨道,“换了别个大夫,怕是真没辙了。”
“也是她命大。”我笑了笑,“要是再晚来半个时辰,就难了。”
萧承嗣牵着驴,突然说:“回去给你煮碗红糖鸡蛋。”
我心里暖了暖,没说话。
回到药庐时,天已经擦黑了。阿枣还蹲在院门口等,手里拿着个草蚂蚱——想来是萧承嗣答应给她编的,她自己先试着编了个,歪歪扭扭的,却攥得很紧。
“奶奶!”她看见我们,一下子扑过来,“你回来了!我给你留了栗子!”
灶房里飘着栗子的香味,念安正蹲在灶前扒栗子壳,见我们回来赶紧说:“娘,我煮了栗子,可甜了。”
我走进灶房,萧承嗣已经往锅里添了水,要给我煮红糖鸡蛋。温庭远坐在灶边,手里剥着栗子,往阿枣嘴里塞了一颗:“尝尝,甜不甜?”
阿枣嚼着栗子,使劲点头:“甜!”
栗子的甜香混着红糖的暖香,飘得满灶房都是。我看着眼前的人,看着院里晒得半干的药材,突然觉得,这秋天真好——药熟了,人安了,连风里都带着踏实的味儿。
萧承嗣把煮好的红糖鸡蛋端给我,碗沿还冒着热气。“快吃吧,”他说,“补补力气。”
我拿起勺子,舀了一口,甜丝丝的暖意顺着喉咙往下滑,一直暖到心里头。
夜慢慢深了,药庐的灯还亮着。窗外的月光照在晒满药材的院子里,像撒了层银粉。我知道,等明天太阳一出来,萧承嗣还会去药田翻晒药材,阿枣还会跟着捡柴胡穗子,念安会去医校教课,日子还会像这药香一样,慢慢悠悠地过。
这样,就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