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高三的那个暑假，假期仅有可怜的一个月。
期末考试结束的铃声，像是为高二学年画上了一个仓促的句号。
教室里没有预想中的彻底放松和狂欢，反而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力和对即将到来的、被压缩到仅有一个月的暑假的复杂情绪。
大家都知道，这短暂的休整之后，将是最后、也是最艰苦的冲刺。
书本和试卷被胡乱地塞进书包，桌椅拖动的声音有些刺耳。
陈江漓靠在窗边，看着楼下如同潮水般涌出教学楼的人群，神色平静。
他身边，方清俞、季颜颜、陈藜枳、谭偲姚、久白秋、陆越清几人都还没走，气氛有些不同于往常的安静。
“那个……”季颜颜率先打破了沉默，声音有些闷闷的，“陈江漓，你暑假……是不是又要去你爸那边？” 她知道陈江漓每个长假，几乎都会被安排去家族企业实习或参加各种精英培训。
陈江漓转过身，点了点头，语气随意却肯定：“嗯，明天早上的飞机，去纽约待三周。”
虽然早有预料，但听到确切消息，众人脸上还是露出了明显的不舍。
陈藜枳第一个扑上去抱住他的腰，脑袋在他怀里蹭：“哥！你怎么又要走那么久！一个月假期你走三周！我会想死你的！”
陈江漓难得没有推开她，只是揉了揉她的头发，带着点无奈的纵容：“行了，又不是不回来。”
方清俞站在一旁，手指无意识地绞着书包带，心里空落落的。
三周……几乎贯穿了整个暑假。
她抬起头，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自然一点：“那……你到了那边，记得报个平安。”
陈江漓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那双桃花眼里带了点不易察觉的柔和，他勾起嘴角：“怎么？怕我在资本主义大本营乐不思蜀啊？”
“滚啊！谁怕了！”方清俞脸一热，下意识反驳。
久白秋冷静地补充：“记得带礼物，不然下学期别想抄我作业。” 他的话引得大家都笑了起来，冲淡了些许离愁。
陆越清言简意赅：“保持联系。”
谭偲姚也轻声说：“一路顺风，江漓。”
陈江漓看着这群伙伴，心里也不是完全没有触动。
他笑了笑，那笑容比平时多了几分真诚：“知道了。你们也是，暑假别光顾着玩，高三了，都收收心。”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在方清俞脸上停留了一瞬，“等我回来。”
简单的四个字，像是一个承诺，让方清俞的心跳漏了一拍。
没有过于煽情的告别，在一番插科打诨和互相叮嘱中，这个小团体的暑假离别算是完成了。
大家陆续离开教室，约定着晚上线上游戏见。
陈江漓最后看了一眼这间充满了吵闹、八卦和无数回忆的教室，拎起几乎没什么重量的书包，也转身离开了。
短暂的分别，是为了更重要的未来，这个道理，他们这个圈子里的人，从小就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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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医院VIp病房里的气氛，却截然不同。
期末考试一结束，杨慕心就几乎住在了医院，全心全意照顾奶奶。
奶奶的身体在精心的治疗和护理下，恢复得比预期要好，精神也好了很多。
然而，正是这好转的精神，让她有了更多精力去观察和思考。
起初，她只是觉得孙女瘦了太多，脸色也不好，以为是学习压力大。
但渐渐地，一些不寻常的细节引起了她的怀疑。
首先是饮食。
杨慕心带来的饭菜，不再是以前简单的家常菜，而是明显出自医院高级营养食堂的精致餐食，搭配合理，食材考究。
她问起，杨慕心只说是医院套餐，很便宜。
其次是这间病房。
宽敞明亮，设施齐全，安静得不像话，还有专门的护士定时巡查问候。
老太太虽然没住过这么高级的地方，但也知道这绝不是普通病房该有的样子和费用。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是儿子杨建军的“长期失联”。
一开始是出差，后来是项目保密，再后来连电话都几乎打不通了。
每次问起，孙女的眼神总是闪烁不定，带着一种刻意掩饰的悲伤和慌乱。
这天下午，杨慕心正小心翼翼地给奶奶喂着炖得烂熟的燕窝粥（这也是医院提供的，她谎称是朋友送的），奶奶却轻轻推开了勺子。
老太太靠在床头，目光清明而锐利，紧紧盯着杨慕心，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星星，你看着奶奶的眼睛，告诉奶奶，你爸爸……他到底去哪儿了？”
杨慕心手一抖，勺子差点掉在床上，她强装镇定：“奶奶，不是说了嘛，爸爸他出差……”
“出差？”奶奶打断她，声音带着颤抖，“出什么差要这么久？连他妈快死了都不回来看一眼？连个电话都没有？还有这病房，这吃的喝的……星星，你跟奶奶说实话，咱们家……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你爸他……他是不是……” 老太太的声音哽咽了，一个可怕的、她一直不敢深想的念头浮上心头，让她浑身发冷。
看着奶奶那洞悉一切、饱含痛苦和担忧的眼神，听着那带着哭腔的质问，杨慕心一直紧绷的弦，终于“砰”地一声断了。
所有的谎言，所有的坚强，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她手中的碗再也端不住，“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温热的粥洒了一地。
她“扑通”一声跪倒在病床前，紧紧抓住奶奶干瘦的手，压抑了许久的悲伤、恐惧和委屈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奶奶……对不起……对不起……”她泣不成声，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奶奶的手背上，“爸爸……爸爸他……为了救我……他没了……他被坏人……”
后面的话，她已经说不下去了，只剩下撕心裂肺的痛哭。
真相，以最残酷的方式，赤裸裸地摆在了奶奶面前。
病房里，只剩下祖孙二人绝望的哭声交织在一起，窗外明媚的夏日阳光，此刻也显得无比苍白和冰冷。
这个暑假，对杨慕心而言，注定要在失去至亲的悲痛和照顾唯一亲人的重担中，艰难地度过了。
这个真相，如同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的骆驼，杨慕心奶奶在得知儿子惨死后，精神世界瞬间崩塌。
巨大的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混合着对孙女遭遇的心疼与后怕，像一场无法抵御的寒流，彻底击垮了她本就脆弱的身体。
病情急转直下，医生面色凝重地告诉杨慕心，奶奶的身体机能和求生意志都受到了毁灭性打击，原先好好调养或许能维持两年的预期，如今恐怕……连一年都成了奢望。
这个消息，像是一记重锤，将杨慕心也几乎击垮。
但她甚至连崩溃的资格都没有。
她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校服穿在身上显得空荡荡的，眼下的乌青浓重得像是永远无法褪去的印记。
但她不再哭了，至少不在人前哭。
她把所有的眼泪和嘶吼都憋回了心里，只在深夜无人时，咬着被角无声地流泪，或者躲在医院楼梯间里，对着冰冷的墙壁默默流泪几分钟，然后用力抹掉痕迹，回到病房。
她变得异常“坚强”和“懂事”。
在奶奶面前，她努力扬起嘴角，细致地喂水喂饭、擦身按摩，说着宽慰的话，编织着“爸爸在天上看着我们，希望我们都好好的”这样的谎言来试图给奶奶一点支撑。
她熟练地和医生沟通，处理各种手续，安排奶奶的起居，像一个经验丰富的护工，而不是一个刚刚失去父亲、即将面临高考的少女。
但这种“坚强”是如此的脆弱和令人心疼。
她的眼神常常是空洞的，反应会慢半拍，和人说话时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仿佛一碰即碎的平静。
她强迫自己吞咽食物，强迫自己看书复习，但效率低得可怜。
她就像一根被拉到极致的橡皮筋，紧绷着，维系着表面的一切，不知道哪一刻就会彻底断裂。
她活着的唯一重心，就是奶奶，她害怕连这最后的亲人也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