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铁蛋的新房盖好了。
三间青砖瓦房,坐北朝南,窗明几净。玻璃在秋日的阳光下闪闪发光,把院子里的一切都照得通透明亮。
和旁边那几间低矮破旧的老土坯房一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乔迁这天,全村人都来“燎锅底”。
院子里热热闹闹,到处都是人。村民们像参观什么稀罕物似的,在新房里进进出出,用手摸着雪白的墙壁,踩着平整的水泥地面。
“哎呀,铁蛋真是出息了!”孟桂香在客厅里转了一圈,语气酸溜溜的,“这房子,比大队部都气派!”
“还是手艺人吃香!”花石头真心佩服地说,“你看咱们,在地里刨一辈子,也盖不起这么好的房。”
屋里是新打的家具,散发着桐油的味道。褚木匠的手艺没的说,大衣柜、八仙桌、太师椅,件件都是精品。
赵母坐在新房的客厅里,满脸笑容,给每个来客递烟倒茶。她这辈子从没这么有面子过,儿子给她争了大光。
“婶子,您可是享福了!”车秀芝羡慕地说,“铁蛋这孩子,真孝顺!”
“那是,我家铁蛋从小就懂事。”赵母笑得合不拢嘴,“现在房子也有了,下一步就该成家了。”
话音刚落,院门外传来一阵汽车喇叭声。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朝门口看去。
吴老虎从驾驶座上下来,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头发梳得油光锃亮。
“铁蛋!恭喜啊!”他大声喊着,然后走到后备箱前,“我给你带了个好东西!”
他打开后备箱,从里面搬出一个巨大的纸箱子。箱子上印着“长虹”两个字,还有一台彩电的图片。
21寸大彩电!
院子里瞬间安静了。
所有人都盯着那个纸箱子,眼睛都直了。在这个年代,在瓦盆村,彩电简直就是天方夜谭般的存在。
“老虎,这……这太贵重了。”赵铁蛋走过来,脸上有些尴尬,“我不能要。”
“跟我提钱?看不起兄弟是不是!”吴老虎拍着他的肩膀,“房子盖好了,就差这个了!以后让婶子和小花她们,也在家里看上彩电!”
他的话引起了一阵议论声。村民们围着那台彩电,像围着什么稀世珍宝。
“我的天,这得多少钱啊?”
“听说一台要三千多呢!”
“铁蛋真是交了个好朋友!”
赵铁蛋站在人群中,心情复杂。他知道吴老虎是好意,但内心深处,却有种说不出的憋屈。
他辛辛苦苦盖的新房,在这台彩电面前,好像一下子就显得不那么值得骄傲了。
“铁蛋哥。”
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在人群外响起。
是小花,赵铁蛋的小妹妹。她手里拿着一个卷起来的东西。
“文清哥去上学前让我给你送这个。”她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他说恭喜你搬新家。”
赵铁蛋接过来,小心地展开。是一幅画,画的是喜鹊登梅,笔法虽然稚嫩,但意境很好。画的角落,写着几个秀气的小字:“铁蛋兄乔迁之喜,文清贺”。
“这苏秀才,就是会玩这些没用的。”孟桂香撇撇嘴,“能当饭吃吗?”
“就是,还不如送两条毛巾实用。”段玉莲也说。
但赵铁蛋没理她们。他看着那幅画,眼中有别人看不懂的温柔。
他说,“这画,我很喜欢。”
酒席开始了。
赵铁蛋成了所有人敬酒的对象。他来者不拒,一杯接一杯地喝。
酒过三巡,吴老虎端着酒杯走到他面前。
“铁蛋,房子有了,下一步,该娶媳妇了吧?”他故意放大声音,让所有人都能听到,“我可听说了,婶子最近正给你张罗呢!这房子盖得再好,没个女主人,那也不叫家,叫‘窝’!”
这话一出,酒桌上响起一阵哄笑声。
“对啊铁蛋,该成家了!”
“房子都这么好了,还愁娶不到媳妇?”
“我认识个姑娘,人长得俊,手脚也勤快……”
所有人都在等着他的回答,所有人都在等着他说“是啊,该娶媳妇了”。
但他他说不出来。
他只是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酒很烈,烧得他眼泪都出来了。
新房里,苏文清送的那幅画,被小心翼-翼地挂在最显眼的位置。
而那台彩电,就放在画的正下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