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当——当——”
教室门口的铁轨铃在阳光下泛着暗红的光,黄明远老师拿起小铁锤,敲响了上课课铃。(铁轨铃:电铃没普及的时候用废弃铁轨做成的铃)
清脆的铃声传遍校园,孩子们从各个方向向着教室涌来。
“今天咱们写诗,题目是《村庄的人》。”黄老师用小木棍敲了敲黑板。
教室后排,林福来咬着铅笔头,眉头皱成一团,他看了眼窗外,一只蜻蜓停在树枝上。
“老师,写诗要写啥?”吴老虎大声问,汗水从他圆脸上滚下来。
“写你们看到的,感觉到的。”黄老师说,“可以写一个人,也可以写很多人。”
周桂花已经低头写起来,她的两条辫子垂在课桌上,笔在本子上沙沙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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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铁蛋趴窗户看着,自从上次修完校舍的窗柩上过一次课,就没来过了,黄老师看见他,招手让他进来。
“写不写得出来?”黄老师问。
赵铁蛋摸了摸鼻子,他接过老师递来的纸笔,在最后一排坐下。
交作业的时间到了。
周桂花的诗写满了一整页,讲的是她奶奶织布的手,“像枯树皮一样皱,又像小溪一样灵活”。
王富贵写的是供销社,他爹站在柜台后面称糖的样子,“手指粘了糖,却不能舔”。
陈小麦的诗最工整,每行字数都一样,写的是大喇叭播放天气预报时全村人的表情。
“都很好。”黄老师点点头,“各有各的看法。”
“那哪种更好?”王富贵问,“写一个人的,还是写很多人的?”
教室里安静下来,连蝉鸣声都清晰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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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老师沉思片刻,“不是写谁更好,而是心里装着谁,笔下就写谁,有人心里装着全村人,有人只装着一个人,都没错。”
这时,赵铁蛋站了起来,他把一张纸放在讲台上,然后转身就要走。
“等等。”黄老师拿起那张纸,“我能读给大家听吗?”
赵铁蛋停下脚步,背对着教室。
黄老师清了清嗓子:
“爹的咳嗽
像冬天的风
钻进我的被窝
我摸黑找药
摸到的是
空瓶子”
教室里静得可怕,连顽皮的吴老虎也直直地看着黄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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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了。”黄老师轻声说,“铁蛋只写了一个人,却让我们看到了他的全部世界。”
下课铃响了。
林福来走到赵铁蛋身边,“你写得真好。”
“瞎写的。”赵铁蛋低着头。
“我奶会做止咳的药糖,回头我给你带些来。”林福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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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室渐渐空了,只剩下黄老师和赵铁蛋。
“为啥不回来上学?”黄老师问。
“没钱。”赵铁蛋盯着地面,“得干活贴补家用。”
黄老师从抽屉里拿出一本旧书,“你拿着,有空就看看,全是诗,不同的人写的,有写一个人的,也有写很多人的。”
赵铁蛋接过书,小心翼翼地放进衣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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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赵铁蛋没来。但黄老师桌上多了一个木雕的小蝴蝶,底下写着:
“谢谢老师
我想学写诗
写很多人
也写一个人”
一周后,赵铁蛋又出现在教室门口。这次他带来一首新诗,写的是打麦场上每个人的手:爹的手、奶的手、周桂花的手、吴老虎的手......最后是他自己的手,「满是茧,却握不住爹的咳嗽」。
“你看,”黄老师对全班说,“铁蛋写了很多人,但我们依然看到了他心里最重要的那一个。”
到了周末,黄老师组织了一次朗诵会,全村人都来了,在打麦场上搭起简易的台子,每个孩子都读了自己写的诗。
轮到赵铁蛋时,他站在台上,声音一开始有些发抖。
“我的村庄有很多人
有笑的,有哭的
有说话的,有沉默的
但我最爱那个咳嗽的人
因为他教会我
听懂每个人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