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歇尔政委的声音在狭小的囚室里回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他凝视着古德里安,眼神锐利如刀。
“古德里安上尉,”贝歇尔的声音放缓了些,却更显分量,“我们仔细研究过你的档案,也读过你在《军事周刊》上发表的那些文章。”
“关于装甲集群,关于未来战争形态的构想……”
“不得不承认,你是个难得的人才,拥有超越常人的战略眼光。”
他微微前倾身体,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惋惜的诚恳:“但正因为如此,我才更感到痛心。”
“像你这样的才华,不应该被埋没在国防军那种腐朽、反动的旧国家机器里,成为容克贵族和资本家维护特权的打手。你”
“的理想,你对军事艺术的追求,完全可以在一个更广阔、更崇高的平台上实现——为广大的劳动人民服务,为创造一个没有剥削和压迫的新德意志而贡献你的智慧。”
古德里安一直挺直的背脊微微僵硬了一下。
他没想到对方会以这样的开场白切入。
赞誉并未让他感到愉悦,反而像是一种更精巧的侮辱。
他深吸一口气,迎上贝歇尔的目光,声音因多日沉默而有些沙哑,却依旧保持着军人式的刻板:
“贝歇尔先生,”他避开了“同志”这个称谓,“感谢您……对我个人能力的评价。”
“但我必须声明,我对政治,对您所说的,并不感兴趣。”
“我是一名职业军人,我的职责,我毕生所学和所追求的,仅仅是为了保卫德意志的国家安全与利益,服务于我的祖国。”
“仅此而已。”
他似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连日来的压抑和此刻被“误解”的愤懑交织在一起,让他的话匣子打开了:“德意志的荣耀需要强大的国防来扞卫!”
“我们需要一支现代化的、强大的军队来洗刷《凡尔赛条约》带来的耻辱,来确保我们在欧洲乃至世界上的地位!”
“这才是真正的服务!”
“而不是卷入无休止的内部斗争,去讨论那些虚无缥缈的主义!”
他越说越激动,脸颊因充血而泛红,仿佛要将这些天积攒的所有憋闷和固有的信念一并倾泻出来,从军事改革的必要性,讲到民族复兴的迫切,再讲到他对“纯粹军人职责”的坚持……
言辞恳切,甚至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执着。
然而,他没能注意到,对面贝歇尔政委的脸色,随着他的慷慨陈词,逐渐从最初的平静,转为一种混合着失望、荒谬乃至最终压抑不住的怒意。
当古德里安终于以一个“这就是我的立场”作为结尾,略带喘息地停下时,囚室内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
“呵……”
一声低低的、带着明显讥讽意味的轻笑从贝歇尔喉间溢出。
他摇了摇头,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可笑又最可悲的笑话。
紧接着,他猛地一拍面前的木桌!
“砰!”
一声巨响在狭小空间内炸开,震得桌上的灰尘都簌簌飘落。
古德里安被这突如其来的爆发惊得身体一颤,后面的话戛然而止,卡在了喉咙里。
贝歇尔“嚯”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因惊愕而微微后仰的古德里安,之前所有的克制与冷静荡然无存,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冰冷的鞭子抽打在空气中:
“为德意志服务?!”
“好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我且问问你,古德里安上尉,你口口声声要服务的‘德意志’,到底是由什么人组成的?!是由什么人决定的?!”
他的话语如同连珠炮,根本不给古德里安思考的机会:“是那些每天在西门子工厂里连续工作十二个小时、浑身沾满油污、却连一顿像样的晚餐都买不起的工人吗?”
“是那些在波茨坦周边农田里面朝黄土背朝天、却要将大部分收成交给容克地主的农民吗?”
“还是那些在柏林街头拖着残缺身躯乞讨、被你所谓的‘祖国’无情抛弃的退伍士兵?!”
“他们能决定这个德意志吗?!”
“能吗?!”
贝歇尔的声音里充满了燃烧般的愤怒,“不!不能!”
“现在决定这个国家命运的,是那些坐在豪华办公室里敲骨吸髓的资本家!”
“是那些躺在世袭庄园里作威作福的容克贵族!”
“是那些将你们这些军人当作棋子、随时可以为了利益牺牲掉的政客!”
他指着古德里安,手指因激动而微微颤抖:“你所谓的为德意志服务,说到底,不过是为这些骑在人民头上作威作福的吸血鬼服务!”
“用你的才华,去巩固他们的统治,去打造锁住更多劳动者的镣铐!”
“你还在这里跟我大谈特谈你的军事理想,你的职业操守?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古德里安被这一连串疾风骤雨般的质问和斥责打得晕头转向,脸色由红转白,嘴唇翕动着,试图辩解:“还……还有……”
“还有?!”
贝歇尔彻底失去了耐心,怒火达到了顶点,他厉声打断,话语如同最终判决,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不用再说了!”
“我看你就是资本家的孝子贤孙!”
“你还有脸在这里振振有词地胡说八道?!”
“我看,该枪毙你!”
“枪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古德里安耳边炸响。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让他浑身冰凉,所有的争辩、所有的理由,在这一刻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大脑一片空白,只能呆呆地看着盛怒中的贝歇尔,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末日。
就在这气氛凝固到极点、古德里安哑口无言的瞬间——
“吱呀——”
囚室那扇沉重的铁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