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在普鲁士平原上隆隆前行,窗外是不断后退的、略显荒凉的田野和稀疏的林地。
经过一夜的颠簸,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布满灰尘的车厢地板上投下几道晃动的光斑。
格特鲁德·诺依曼早早醒来,就着窗外透进的微光,从随身的行囊里取出一个装订朴素但厚实的笔记本。
她拧开钢笔,沉思片刻,在扉页上工整地写下:“莫斯科之行日记 - 格特鲁德·诺依曼”。
翻过一页,她开始记录,笔尖在纸面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1919年6月1日,晨,列车之上
“我们已离开柏林一日。”
“车厢内气氛凝重,皮克同志与拉狄克同志昨日所述的行程之艰难,仍萦绕在每个人心头。”
“两至四周,甚至更久,穿越被战火与敌意撕裂的土地,这并非一次普通的旅行。”
“林同志依旧沉静,他的存在本身便是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我需尽己所能,记录下这一切,无论是作为史料,还是作为……个人的见证。”
她停下笔,抬头看了一眼对面仍在闭目养神的林。
他的呼吸平稳,但眉宇间似乎比平日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她轻轻叹了口气,继续写道:
“昨日清晨的慌乱犹在眼前,林同志他……(墨点)此事不必多记。”
“重要的是前方的路。”
“我们携带了必要的物资与伪造的证件,但真正的考验,恐怕在踏上异国土地之后才会真正开始……”
……
林和威廉·皮克在简单用过干粮后,决定去后方的行李车厢检查一下携带的物资——主要是武器、电台、备用药品以及一些用于交换的贵重物品。
这些是他们在紧急情况下保命和完成任务的关键。
“必须确保万无一失,尤其是武器和电台,接下来的路上,我们可能要靠它们了。”
皮克压低声音对林说道,两人一前一后,穿过连接处,走向列车后部那几节更为陈旧昏暗的车厢。
行李车厢里堆满了木箱和帆布包裹,空气中弥漫着机油、皮革和灰尘的味道。
仅有几盏昏暗的壁灯提供照明,光线在颠簸中摇曳,使得车厢内的阴影不断晃动。
两人仔细地清点着标记好的箱子,检查封条是否完好。
就在皮克俯身检查一个装有医疗用品的箱子时,靠近车厢角落的一堆空麻袋后面,似乎传来了一声极其轻微的、像是压抑着的咳嗽声。
林和皮克的动作瞬间停滞,两人交换了一个警惕的眼神。
皮克的手缓缓移向腰侧,林则悄无声息地挪动脚步,从另一个方向朝那堆麻袋包抄过去。
车厢里只剩下车轮的轰鸣和货物随着车身晃动的细微摩擦声。
突然,那堆麻袋又动了一下,这次更加明显。
“谁在那里?出来!”
皮克低喝道,声音在空旷的车厢里显得格外严厉。
麻袋堆后面一阵慌乱的窸窣声,然后,在两个男人惊愕的目光注视下,两个纤细的身影畏畏缩缩地、极其狼狈地从麻袋后面站了起来。
金色的发辫已经有些松散,沾上了些许草屑,原本整洁的外套也皱巴巴的,安娜·沃尔夫脸上写满了惊慌和做错事的孩子般的心虚,她不敢直视林和皮克,目光四处游移,最终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
在她旁边,莉泽洛特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深色的衣服上满是灰尘,头发凌乱,脸上同样带着慌乱,但眼神深处还残留着一丝倔强和豁出去的意味。
她下意识地往安娜身边靠了靠。
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
林看着这两个本应在柏林、此刻却如同变戏法般出现在这节昏暗行李车厢里的姑娘,脸上的表情罕见地出现了瞬间的空白。
他那总是高速运转、计算着战略与局势的大脑,似乎在这一刻卡壳了。
深邃的眼眸中先是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然后是巨大的困惑,最后定格为一种混合着震惊与极度无语的茫然。
他甚至下意识地眨了眨眼,怀疑是否是连日劳累产生的幻觉。
“安……安娜?莉泽洛特?”
威廉·皮克也愣住了,他显然也认识这两位与林关系密切的年轻女孩,但他的震惊很快被严肃所取代,“你们……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这是怎么回事?”
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两人,又看向林,似乎在询问这是否是林的安排。
林终于从最初的冲击中回过神来,他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胸腔里那股难以名状的荒谬感。
他的目光落在安娜身上,看着她那副可怜兮兮又强自镇定的模样,又看向莉泽洛特,捕捉到她眼底那抹复杂难辨的光芒。
“我需要一个解释。”
林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压力,在这昏暗嘈杂的车厢里清晰地传入两个“偷渡客”的耳中,“现在。”
安娜的身体颤抖了一下,嘴唇嚅嗫着,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莉泽洛特鼓起勇气,抬起下巴,想要说什么,但在林那平静却极具穿透力的目光注视下,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
格特鲁德还在前面的车厢里,认真地记录着旅途的伊始,浑然不知,这场原本就充满未知的远征,在出发的第二日,便迎来了第一个完全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变故”。
而这变故,正源于那两个她同样熟悉的身影,此刻正像两只受惊的小鹿,暴露在林和皮克严厉的目光下,等待着她们的,将是一场不可避免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