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议一旦做出,整个柏林工人控制区便如同一部庞大的战争机器,以前所未有的效率和决心高速运转起来。
决战的号角虽未正式吹响,但锻造利剑的锤音已响彻每一个角落。
在维丁区一个由废弃教堂地下室改造而成的武器分发点,气氛肃穆而热烈。
曾经只能拿着铁棍、斧头甚至石块与敌人搏斗的工人们,此刻排着长队,眼神灼热地看着前方。
那里,堆放着从各处汇集以及兵工厂新生产出来的武器:
成捆的毛瑟步枪带着保养后的油光,几挺沉重的马克沁机枪如同沉默的巨兽,木箱里装满黄澄澄的子弹和长柄手榴弹。
“麦克,你小子以前不是总眼馋自由军团那帮杂种的家伙吗?”
“给,拿稳了!”
奥托·舒尔茨亲自将一支步枪塞到一个年轻工人手里,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名叫麦克的青年激动得脸颊通红,双手微微颤抖地接过步枪,仿佛接过的是无上的荣耀和沉甸甸的责任。
他们中的许多人,经历过街垒后的冷枪,参与过仓库的突袭,早已在生死之间积累了宝贵的战斗本能。
如今,终于将这份本能与真正像样的武器结合在了一起。
在普伦茨劳贝格区一个隐蔽的地下车库内,属于德共的小型兵工厂正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运作。
这里没有明亮的灯光和自动化流水线,只有昏暗的灯泡、呛人的金属粉尘和叮当作响的手工敲打声。
工人们利用一切能搜集到的材料——旧的钢管、回收的弹壳、自制的火药——小心翼翼地复装子弹,制造着简陋却致命的手榴弹和炸药包。
汗水和机油混合在一起,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每一颗合格的子弹、每一枚能引爆的炸弹,都是对即将到来的决战的一份保障。
恩斯特·霍夫曼穿梭在诺瓦科恩区错综复杂的街巷中,他带领的学生纠察队如今承担起了更繁重的通讯和联络任务。
他需要将最新的指令传达到每一个赤卫队小队,确认集结地点和信号,还要警惕可能存在的敌方眼线。
年轻的脸庞上带着疲惫,但眼神却异常明亮。
瓦尔特则伏在临时拼凑的印刷机前,和几个助手一起,连夜赶印着战前动员令和简单的战术指示图。
他深知,清晰的指令和统一的思想,在这场复杂的决战中,与武器同等重要。
油墨的味道弥漫在狭小的房间里,纸张的沙沙声如同战前的低语。
而在位于米特区一栋看似普通公寓楼内的临时指挥部,气氛则更加凝重。
汉斯·迈尔少校脱下了便于行动的工装,换上了一件略显陈旧但熨烫平整的旧军官常服,仿佛要以此找回某种指挥大规模作战的感觉。
他和他亲自挑选的几名有过参谋或士官经验的助手,正围在一张铺满地图的大桌子前。
桌子上,柏林南部郊区和交通线被用不同颜色的铅笔详细标注。
迈尔少校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移动,时而停顿,与助手们低声而急促地交换着意见。
“A集群必须提前十二小时进入伏击阵地,隐蔽是关键……”
“这里的桥梁需要确保在我们手中,或者,在必要时彻底破坏……”
“炮兵……我们仅有的那两门缴获的迫击炮,必须用在最关键的时刻……”
他们的讨论声,计算着距离、时间、火力配系,每一个细节都关乎成百上千同志的生命和战役的成败。
与指挥部的紧张和武器分发点的热烈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林所在的临时办公室。
这只是一个在安全屋旁隔出的小房间,陈设极其简单,一桌一椅,一张行军床。
林没有参与具体的战术布置,也没有去视察动员情况。
他独自一人坐在桌前,肘边放着一杯早已冷透的咖啡。
他面前的纸上空空如也,但他深邃的目光却仿佛穿透了墙壁,看到了更远的地方。
他在沉思。
不仅仅是思考即将到来的伏击战,更是思考着这一战之后,无论胜败,柏林乃至德国的革命道路将走向何方。
胜利,固然能极大鼓舞士气,沉重打击敌人,但也会引来更疯狂的反扑;
失败……
他没有让这个念头过多停留,但必须为每一种可能性做好准备。
他的大脑如同高速运转的处理器,模拟着各种可能的情景和应对方案。
夜深了,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
忙碌了一天的格特鲁德·诺依曼拖着疲惫的身子走了进来。
她没有打扰沉思中的林,只是默默地走到墙边那张旧沙发旁,将自己蜷缩进去。
她身上还带着油墨和灰尘的气息,显然是刚协助瓦尔特完成印刷工作。
也许是太累了,也许是林在这里让她感到安心,她很快就靠在沙发扶手上沉沉睡去,呼吸变得均匀而绵长。
林从深沉的思考中回过神,注意到沙发上睡着的格特鲁德。
他轻轻站起身,拿起自己挂在椅背上的那件深色大衣,动作轻柔地盖在了她的身上。
大衣下,格特鲁德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动了动,嘴角似乎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安宁弧度。
林站在窗边,撩开窗帘一角,望向外面沉沉的夜色。
柏林在黑暗中寂静着,但在这寂静之下,是无数颗为黎明而跳动的心脏,是正在被锻造的钢铁意志。
当天边泛起第一缕曙光时,这片沉寂将被打破,一场决定命运的风暴,将在这座城市的外围猛烈爆发。
而他,和他所代表的阶级,已经做好了迎接这场风暴的一切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