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市中心,一栋戒备森严、窗帘紧闭的豪华官邸内。
厚重的波斯地毯吞噬了脚步声,水晶吊灯投下冰冷耀眼的光芒,却驱不散弥漫在会议室长桌上空的沉重压抑与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怒火。
这里聚集着柏林的资产阶级临时政府的数名核心成员,以及几位代表着容克贵族和大工业资本家利益的幕后人物。
他们衣着光鲜,面容却因连日来的焦躁和挫败而显得阴沉憔悴。雪茄的烟雾缭绕上升,如同他们此刻烦乱的心绪。
“废物!一群废物!”
一个脑门锃亮、挺着啤酒肚的部长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杯碟叮当作响,“几个月了!投入了那么多资源,动用了自由军团,结果呢?”
“柏林非但没有平静下来,反而越来越乱!”
“那些赤色分子非但没有被消灭,反而越来越猖獗!”
“部长先生,请息怒。”
一个戴着金丝眼镜、面容精干的文官试图安抚,“自由军团已经尽力了,只是那些叛乱分子太过狡猾,他们……”
“尽力?”
另一位穿着旧式普鲁士军礼服、代表军方保守势力的老将军冷哼一声,打断了文官的话,他花白的胡子因愤怒而翘起,“我看是无能!”
“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正规部队,竟然被一群拿着破烂武器的工人和暴徒打得晕头转向!”
“这简直是德意志军队的耻辱!”
“将军阁下,情况并非如此简单……”
坐在长桌末位的一名自由军团高级军官忍不住开口辩解,他正是刚从东区大型工业区镇压行动中狼狈撤回的指挥官之一,埃尔哈特旅的冯·泽尔特上校。
他的脸色苍白,眼窝深陷,军服虽然笔挺,但眼神中残留着一丝尚未完全褪去的惊悸,与这间会议室奢华稳重的氛围格格不入。
“不简单?”
“那你倒是说说,冯·泽尔特上校!”
啤酒肚部长将矛头直接对准了他,语气充满了讥讽,“听说你亲自指挥了两个连的精锐,去清剿那个被称作‘赤色堡垒’的机械工业区,结果怎么样?嗯?”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冯·泽尔特身上,那目光中充满了质疑、不满和毫不掩饰的轻蔑。
冯·泽尔特上校感到喉咙发干,他端起水杯喝了一口,试图稳住微微颤抖的手。
那场战斗的场景如同噩梦般在他脑海中回放。
“……我们……我们按照计划包围了工业区,”他的声音有些干涩,“一开始很顺利,我们突破了他们的外围警戒线……”
他的叙述开始变得断断续续,仿佛不愿回忆那些细节。
“但是……当我们进入厂区深处,那些狭窄的巷道、复杂的车间……”
“我们就像是……像是走进了迷宫。”
“不,是地狱!”
他的音调不自觉地提高,带着一丝后怕的颤音,“他们无处不在!”
“从屋顶扔下炸药和燃烧瓶,从通风管道里打冷枪,从你以为绝对不可能藏人的机器后面突然冲出来……”
他描述着部下如何被精准的冷枪一个个放倒,卡车如何被预设的爆炸物炸毁,通讯如何被切断,队伍如何被分割,陷入各自为战的绝望境地。
“……他们根本不跟我们正面交战!”
“他们就像……就像影子!我们甚至看不清敌人在哪里!只能被动地挨打!”
“等到我们好不容易集结起力量,准备强行突击他们的核心据点时,他们……他们又从我们背后冒出来了!天知道他们是怎么绕过去的!”
冯·泽尔特的声音带着崩溃的边缘的激动:“我们损失了将近四分之一的人!还有两挺重机枪和大量弹药被他们缴获!”
“我……我们不得不……撤退……”
最后两个字,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充满了屈辱。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
只有冯·泽尔特粗重的喘息声和雪茄燃烧的细微噼啪声。
“撤退?”
老将军的声音冰冷得如同西伯利亚的寒风,“你是说,溃败。”
冯·泽尔特低下头,无法反驳。
“看看!你们都看看!”
啤酒肚部长再次爆发,挥舞着肥短的手臂,“这就是我们倚仗的力量!连一群工人都收拾不了!”
“再这样下去,不用等凡尔赛的条款公布,我们自己就要被这些‘影子’和‘幽灵’搞垮了!”
“必须改变策略!”
另一位政府官员沉声道,“单纯的军事镇压成本太高,效果太差。”
“这些叛乱分子已经和底层民众勾结在一起,我们像是在和整个柏林作战!”
“策略?什么策略?”
老将军厉声道,“难道要和那些想要颠覆我们一切的暴徒谈判吗?”
“当然不是!”
官员立刻否认,“我是说,我们需要更精准的情报,更有效的分化手段,同时要在舆论上占据主动!”
“要把他们描绘成破坏秩序、导致国家衰弱的罪魁祸首!”
“尤其是要利用好即将到来的凡尔赛冲击……”
恐惧、愤怒、迷茫和根深蒂固的傲慢交织在一起。
他们意识到,面对的已经不再是简单的街头暴动,而是一场拥有广泛群众基础、全新战术思想和坚定意志的人民战争。
那套依靠武力碾压和上层政治运作的旧手段,似乎正在迅速失效。
冯·泽尔特上校颓然地坐在椅子上,耳边充斥着同僚们的争吵,脑海中却依旧回荡着工业区里那无处不在的枪声和爆炸,以及那些如同鬼魅般穿梭的赤卫队身影。
一股寒意,从脊椎悄然爬升。
他开始怀疑,他们真的能赢下这场战争吗?
还是说,柏林,乃至整个德国,正在滑向一个他们完全无法控制的深渊?
这次会议,没有得出任何有效的结论。
只留下了弥漫在奢华房间里的、越来越浓的挫败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对未知未来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