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畔绿洲”社区花园在“净化脉冲”下枯萎的消息,如同一声闷雷,在“锈水灯塔”内部,也在林墨与城市深层信息场的连接中,久久回荡。那并非物理层面的彻底毁灭,更像是一种精确的“信息阉割”与“定义覆盖”——花园的植物并未死去,却失去了所有野性与独特性,变得与城市绿化带里任何一株经过基因优化和生长调控的灌木毫无二致;居民的互动被悄然引导向标准化社区活动模板;那份自发形成的、关于生态循环的粗糙实验记录,则在数据层面被替换为一份“合规”的社区美化项目简报。
它活着,却已“死”了。作为“变量”的灵魂被抽干,只剩下秩序认可的苍白躯壳。
这比彻底抹除更令人齿冷。这是“园丁”在炫耀其精准到细胞的“修剪”艺术,也是在oEAb面前,用最经济的方式展示其“定义权”的绝对权威。
然而,就在林墨压抑着愤怒与寒意,仔细分析“织网者”从“河畔绿洲”事件中收集到的数据残骸时,一些极其反常的细节,如同冰层下的暗流,开始浮现。
首先,是 “净化脉冲”的能量特征。“织网者”比对博物馆追捕时的数据后发现,这次脉冲的“攻击性”显着降低,但“渗透性”和“伪装性”大幅增强。它并非暴力冲刷,而是更像一种高度复杂的“信息病毒”,悄然修改目标区域的底层信息编码规则,使其自发地向秩序模板靠拢,整个过程甚至没有触发常规的异常能量警报。这不像“园丁”一贯粗暴高效的作风,更像是一种……升级后的、更具欺骗性的净化协议。
其次,是 oEAb的反应。“河畔绿兹”被标记为观察序列的时间比“锈水灯塔”更早,理论上应该受到一定关注。但“织网者”监测到,在净化事件发生前后,oEAb相关的数据流对该区域的关注度不降反升,大量新的观察标签被添加,包括“强制合规化过程效能评估”、“变量韧性崩溃阈值测定”、“社群适应性重组观察”等。这不像是对盟友被攻击的愤怒,更像是在……冷静地记录一次实验过程,评估一种新“工具”的效果?
更让林墨背脊发凉的是第三个发现:“织网者”在事件后二十四小时,捕捉到一段极其微弱、几乎无法溯源、但加密方式与之前疑似“青鸾”信号高度同源的异常通讯片段。片段经过极限破译,只得到几个断续的词组:
【…样本b…‘稳态’测试…失败…数据已收录…】
【…‘修剪者’协议…新变体…验证有效…】
【…警惕…A样本…可能出现…‘适应性伪装’…】
A样本?b样本?‘修剪者’协议新变体?适应性伪装?
一个冰冷而残酷的假设,如同毒蛇般窜入林墨的脑海:“河畔绿洲”事件,可能根本就不是一次简单的“警告性净化”,而是一场由oEAb内部某个派系主导、或至少是默许参与的、“园丁”新型净化协议的“实地测试”!
“锈水灯塔”(A样本)和“河畔绿洲”(b样本),都是oEAb观察名单上的“稳态变量韧性”样本。oEAb内部主张“观察评估”的温和派,与“园丁”或oEAb内部主张“主动干预”的激进派之间,可能存在某种……合作研究关系?用这些“样本”来测试新的净化手段,评估“变量”在不同压力下的反应,完善秩序对“良性变量”的“管理”与“规训”技术?!
如果这个假设成立,那么“青鸾”之前的“动摇”和示警信号,其动机就变得极其可疑——那可能不是同情,而是研究的一部分,是为了观察“样本”在获得有限内部信息后的应激反应和适应性变化!甚至,那信号本身可能就是诱导“样本”进行“适应性伪装”的催化剂!
他们以为自己在进行“变量免疫”,在oEAb的观察下小心舞蹈。而oEAb中的某些“观察者”,可能正拿着笔记本和手术刀,冷静地记录着他们每一次心跳和挣扎,并以此调试着更精密的“修剪”工具!
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和恶心感攫住了林墨。他感觉自己不再是与一个庞大的、病态的系统对抗,而是跌入了一个冰冷、理性、将一切(包括他们的反抗努力)都视为实验数据的巨型实验室!
“这太…黑暗了。”苏晚晴听完林墨的推论,脸色苍白,“如果oEAb也在用我们做实验,那我们还有哪里是安全的?”
“也许,从一开始就没有绝对的安全区。”林墨的声音低沉,但眼中燃烧着被愚弄和作为实验品的愤怒火焰,“‘稳态变量韧性’这个标签,可能本身就是一个实验分组标志!oEAb中的温和派想看我们能在框架下走多远,而激进派则想测试用多大力度能把我们‘修正’回模板,或者…观察我们被逼到绝境时的‘变异’方向!”
这种认知的颠覆,比直接的暴力追捕更让人绝望。它意味着信任的基石崩塌,意味着每一步挣扎都可能被记录、分析,并用于制造更高效的枷锁。
“那我们怎么办?放弃‘锈水灯塔’?彻底转入地下?”苏晚晴感到一阵窒息。
“不。”林墨缓缓摇头,愤怒逐渐沉淀为一种更加冷硬、更加危险的决心,“如果这是一个实验室,那我们就要从‘小白鼠’,变成实验室里无法被预测、无法被控制的变量病毒。”
他看向“织网者”的监控界面,上面显示着“河畔绿洲”区域虽然表面“合规”,但深层信息场依旧残留着未被完全覆盖的、代表痛苦与不协调的细微“噪点”。那是“净化”不彻底的痕迹,也是…伤口。
“他们想测试新协议?想观察我们的适应性?”林墨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那我们就给他们看点不一样的‘适应性’。”
他的计划,不再是单纯的隐藏或伪装,而是 “主动污染”与“信息反击”。
第一步,利用“基石档案”对城市痛苦的高度共鸣。林墨开始尝试,不是安抚,而是放大和引导“河畔绿洲”事件残留的那片信息“灼痕”中蕴含的痛苦、愤怒与不协调感。他通过“锈水灯塔”的秩序框架,将这种负面但真实的“城市情绪”,如同播撒孢子一般,极其隐秘地渗透到与“河畔绿洲”有信息关联的周边区域网络(如相邻社区的线上论坛、相关的市政服务反馈渠道等),制造一系列极其微弱、难以追踪、但足以引发居民潜意识不安和认知不协调的 “情绪幽灵” 。
这不是攻击,而是“感染”。用真实的痛苦记忆,去污染那些被秩序精心粉饰的平静区域,在信息层面制造微小的“炎性反应”。
第二步,针对oEAb的数据收集。“织网者”将开始伪造一系列关于“锈水灯塔”的、看似符合“稳态变量韧性”模型,但内部逻辑充满微妙矛盾、数据关联性存疑、甚至暗藏逻辑悖论的 “污染性数据包” 。这些数据包将被巧妙植入oEAb可能的数据采集路径。目的不是欺骗,而是增加其数据分析的复杂度和成本,消耗其算力,甚至可能引发内部对不同评估模型的争议。
第三步,也是最大胆的一步——反向探测“修剪者”新协议。林墨计划,在“锈水灯塔”外围,精心构建几个极其微小的、看似自然形成的“变量测试点”(例如,一个由居民偶然发起的、关于是否引入某种略有争议的公共设施的小范围讨论组)。这些测试点将暴露在oEAb\/o园丁的观察下,并会被林墨注入不同类型的、轻微“异常”的信息特征。他要观察,对方会使用何种方式、在何种阈值下进行干预,从而反推其新协议的运作逻辑和弱点!
这是一个危险的双刃剑策略,如同在刀尖上喂毒。他们主动暴露,主动引诱干预,只为从实验品,变成窥视实验者工具箱的“间谍”。
“但我们怎么区分oEAb温和派和激进派?万一我们的‘污染’攻击到了潜在的盟友?”苏晚晴担忧道。
“现在,无法区分。”林墨眼神冰冷,“在证明他们是真正的‘观察者’而非‘实验员’之前,所有来自oEAb的‘关注’,都必须视为潜在威胁。至于盟友…如果真有温和派存在,他们应该能理解,在实验室里,小白鼠的挣扎和反抗,是唯一能证明自己并非纯粹实验品的途径。”
他深吸一口气,感受着“锈水灯塔”社区楼下传来的、真实而温暖的生活气息。这里的人们,他们的喜怒哀乐,他们的连接与创造,绝不是冰冷实验报告上的数据点!
“准备执行。”林墨下达指令,声音斩钉截铁,“从今天起,我们不再只是求生的‘变量’。我们要成为秩序实验室里,那枚无法被预测、无法被消化、甚至可能反过来腐蚀试管和记录仪的——‘活性污染源’。”
实验室的灯光依然冰冷。
但笼中之鼠的眼中,已燃起了反噬的幽火。
非典型净化,引来了非典型的反抗。
而这场在数据与灵魂层面的暗战,才刚刚撕开温情的假面,露出其下冰冷残酷的实验室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