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渊的意识,如同从万载玄冰深处艰难浮上水面的溺水者,在墨衡以生命为代价构筑的最后一层精神屏障破碎的轰鸣中,骤然惊醒。
映入感知的,首先是自己身体的状态——胸腹间那冰冷、空洞、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深渊侵蚀”并未消失,依旧盘踞在左手及左肩胛区域,颜色深邃如墨,带来持续的虚弱与刺痛。但它的扩张趋势被强行遏制了,不再向心脏和更重要的能量核心蔓延。眉心处,布满裂纹的银白印记微微发热,传来冰冷的秩序感与大量刚刚“解锁”的、关于“观察者”底层协议与“归墟”特性分析的破碎信息流。而意识深处,那一点淡金色的“神性”萌芽,虽然依旧微弱,却仿佛经过了淬炼,变得更加凝实、清晰,与月球灵脉、“钥匙”共鸣乃至自身守护意志的联系也更加紧密。
他能感觉到,一场发生在自己意识最底层的、凶险万分的战争刚刚结束。侵蚀的力量被部分“逼退”和“压缩”,自身本源力量则在绝境中被强行唤醒、整合,形成了一道虽不稳固却真实存在的内部防线。代价是……墨衡。
医疗静室的景象映入眼帘。艾瑟尔正双目通红地为躺在另一张医疗床上、气息微弱如风中残烛的墨衡施展着维持生命的符文;石语者如同沉默的磐石守在门口,眼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沉重与警戒;苍骨长老眼眶中的幽火黯淡,正低声与沃森博士的全息投影快速交流着什么。
“墨衡大师……”林渊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他试图撑起身体,左半身的无力与刺痛让他动作一滞。
“帝君!您醒了!”艾瑟尔猛地转头,脸上交织着惊喜与更深的忧虑,“请先不要动!您体内的侵蚀只是暂时被压制,远未根除!墨衡大师他……”她的声音哽住了。
林渊的目光落在墨衡身上,那苍白如纸的脸庞和几乎无法察觉的呼吸,让他心头一沉。他能隐约感知到,墨衡的意识受到了近乎毁灭性的创伤,灵魂之光微弱飘摇,若非艾瑟尔不惜代价的符文维持,恐怕早已消散。
“不惜一切代价,救他。”林渊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墨衡是为他,为月球,才落得如此境地。
“我们正在尝试,但……”艾瑟尔声音艰涩,“那股最后冲击他的意志……太可怕了,带着‘抹除’与‘格式化’的特性,几乎撕裂了他的灵魂结构。常规的医疗和灵能修复手段效果微乎其微。或许……只有更高级的、触及灵魂本源的力量,才有可能……”
触及灵魂本源的力量?林渊心中一动,看向自己意识深处那点淡金色的“神性”萌芽。它能做到吗?但他对这股新生力量的掌控还极其粗浅,且自身状态极差,贸然尝试,很可能适得其反。
就在这时,苍骨长老结束了与沃森博士的通讯,转向林渊,语气凝重:“帝君,您昏迷期间,发生了不少事。月球内部的‘深渊侵蚀’在您意识深处的对抗被惊动后,活跃度有所下降,但并未停止,仍在缓慢渗透。艾瑟尔大师带领的团队初步解析了其部分‘惰性化’机制,正在尝试研发针对性的‘活化’符文,但进展缓慢。”
“地球方面,‘纯净派’极端组织的全球性袭击因失去统一指挥(部分高层在南极被‘清道夫’抹除)而陷入混乱,新月守卫和合作部队正在抓紧时机清剿、收复失地。但各地零星抵抗和破坏依旧频繁。同时,关于‘观察者’和‘肃清’威胁的情报,经慎重考虑后,已通过玉宸道长等渠道,有限度地透露给了地球主要政府和一些友善的神话势力代表,引发了巨大震动和……分化。”
“最关键的,”苍骨长老顿了顿,“在您昏迷的这三十六个小时里,我们收到了来自多个神话势力的、正式且明确的外交接触请求。”
林渊眼神一凝:“哪些势力?”
“首先是东方玄门。玉宸道长亲自传讯,玄门掌教及诸位祖师对帝君您的伤势及月球危机深表关切,表示愿提供‘三光神水’、‘九转还魂丹’等疗伤圣物,并派遣精通‘金丹大道’与‘魂魄蕴养’之术的真修前来协助救治墨衡大师及稳定您的伤势。同时,玄门再次提议,由他们牵头,尽快召开‘万神会议’,共商应对‘观察者’与‘归墟’之劫。”
这是雪中送炭,也是再次推动其“协调者”地位的举措。
“其次是北欧阿斯加德。”沃森博士的投影接过话头,“他们通过一种古老的卢恩符文传信方式,直接‘投射’信息到了新月学院北欧分院。讯息依然简短直接:‘奥丁看到了冰原上的‘擦拭’(指南极抹除)。阴影迫近,英灵殿的战士已开始擦拭矛尖。告诉‘月亮之王’,当号角再次响起,我们会出现在该在的地方。前提是……他得先证明自己不是另一道需要被劈开的阴影。’”
阿斯加德的态度依旧保留,但显然对“观察者”的“肃清”行为产生了高度警惕,并将林渊和月球文明视为潜在的、需要“考核”的盟友。他们看重的是实力与立场。
“还有……古埃及的太阳神教廷。”素娥的声音插入,带着一丝怪异的音调,“他们通过尼罗河沿岸突然大规模浮现的圣甲虫雕像传递讯息,邀请新月文明的‘星辰化身’(指林渊)前往吉萨金字塔地下的‘永恒之厅’,进行‘关于时光轮回与文明存续’的对话。讯息中反复提及‘秩序’、‘循环’与‘净化的火焰’,其象征意义与‘观察者’和‘归墟’似乎都有某种隐晦关联。”
埃及神系显得更加神秘和隐晦,似乎掌握着关于“循环”与“净化”的特殊认知。
“另外,奥林匹斯方面……”苍骨长老继续道,“在约定‘觐见’日期的前一天,宙斯的信使赫尔墨斯,直接以投影形式出现在广寒宫外,重申了七日之约,并补充了一句:‘鉴于尔等内部纷扰及疑似沾染‘禁忌’,觐见延期三日。善用这最后的时间,清理门户,准备……足以让我与众神感兴趣的‘贡品’与‘辩解’。记住,机会只有一次。’”
宙斯将林渊的昏迷和月球侵蚀视为“内部纷扰”和“沾染禁忌”,语气中的傲慢与审视不减反增,将“觐见”变成了更具压迫性的“最后通牒”。
多个神话势力,因“观察者”肃清威胁的显露,以及新月文明在绝境中展现出的抵抗与整合迹象,终于开始以更加正式和主动的姿态,介入这场席卷太阳系的浩劫博弈。他们的目的各异,态度不一,但无疑,原本相对孤立的地月联盟,正在被拉入一个更加复杂、也更加危险的“神话政治”漩涡。
林渊沉默地消化着这些信息。身体的虚弱与左手的刺痛时刻提醒着他现实的严峻,墨衡的垂危更如重石压在心口。但此刻,他没有时间沉湎于伤痛或迷茫。
他缓缓抬起还能活动的右手,轻轻按在胸口那被压缩的漆黑侵蚀边缘,感受着其中蕴含的冰冷与自身那淡金色“神性”萌芽传来的、微弱的对抗与……一丝奇异的“理解”。
“回复各方,”林渊的声音依旧沙哑,却重新凝聚起了力量,“感谢东方玄门的援助,接受其派遣真修救治墨衡大师及协助稳定月球的提议。关于‘万神会议’,原则同意,但具体时间、地点及议程,需与玄门及我方详细磋商,并需确保所有受邀势力的安全与平等对话权利。”
“告知阿斯加德,当‘黄昏’的阴影真正笼罩时,新月之光愿与英灵殿的战士并肩。在此之前,我们自有方式证明,我们守护的是家园,而非散播阴影。”
“回复埃及太阳神教廷,新月文明对‘时光轮回’与‘文明存续’的对话深感兴趣,待内部局势稍稳,将派遣使者前往吉萨。”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至于奥林匹斯……回复宙斯:新月文明自会处理内部事务。三日之后,我自会亲临奥林匹斯山。届时,我所携带的,将非‘贡品’,而是文明存续的‘选择’与对抗黑暗的‘决心’。希望众神之父及诸位神只,已准备好进行一场……真正平等的对话。”
不卑不亢,既接受援助,也明确立场,更对最强势的奥林匹斯发出了隐含挑战的回应。这是新月文明作为一方独立势力,在神话棋盘上落下的第一颗明确的棋子。
“另外,”林渊看向自己枯暗的左手,“在我恢复行动能力之前,月球及地球方面一切事务,由苍骨长老、沃森博士、素娥(代理)及艾瑟尔大师组成的临时联席议会共同决议。首要任务:救治墨衡大师,遏制月球‘深渊侵蚀’,稳定地球秩序,并……全力准备三日后的奥林匹斯之行。”
命令下达,众人领命而去,带着新的压力与目标。
静室内只剩下林渊和昏迷的墨衡,以及空气中弥漫的淡淡符文光辉与药草气息。
林渊闭上眼睛,意识沉入体内,仔细感知着那被压缩的侵蚀、复苏的本源以及新生的“神性”。墨衡拼死换来的,不仅仅是他意识的苏醒和伤势的暂时稳定,更是一种……对自身力量更深层次的理解与整合的可能。尤其是那“神性”萌芽,在与侵蚀对抗、吸收部分信仰之力后,似乎变得更加“主动”和……“饥饿”。
它能救墨衡吗?它能对抗“深渊侵蚀”和“观察者”的抹除意志吗?
他不知道。但他必须尝试。
而就在林渊开始小心翼翼地尝试引导那一丝淡金色的“神性”力量,去接触墨衡那破碎的灵魂光晕时——
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古老”与“苍茫”的意念波动,仿佛跨越了无尽时空,穿透了广寒宫的重重防护,轻轻拂过林渊的意识。
那不是来自已知的任何神话势力,也不是“观察者”或“归墟”。
那意念中,充满了无尽的悲伤、沉重的责任,以及……一丝仿佛看到同类般的、极其复杂的“欣慰”与“警示”。
同时,林渊左手那被压缩的漆黑侵蚀核心处,毫无征兆地,微微“跳动”了一下。
仿佛与那股遥远的古老意念……产生了某种难以理解的……“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