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宗杂役峰,天光初破。
往日里泥泞喧嚣、弥漫着汗臭与劣质草药味的演武场,今日却被一种罕见的肃穆与沸腾交织的气氛笼罩。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几乎所有杂役都汇聚于此,人声鼎沸如同煮沸的粥锅。空气里充斥着紧张、兴奋、看戏与幸灾乐祸的复杂情绪——今日,乃是杂役峰三年一度的晋升考核之日,亦是废柴秦宇的死期宣判之时。
演武场中央,十口用老藤条编织的巨大藤筐一字排开,每一口都大如磨盘。筐内并非杂物,而是码放整齐、散发着温润光泽的乳白色下品灵石!整整三百斤下品灵石一筐!浓郁的天地元气从中逸散出来,让靠近的杂役们都忍不住深深吸气,眼神里充满贪婪与渴望。这可是硬通货,是他们这些底层杂役辛苦数年也未必能攒下的巨大财富,此刻却只是考核的道具。
三百斤!
这数字如同沉甸甸的铅块,压在每一个有心参与考核的杂役心头。淬体境修士的气力,哪怕达到一层、二层,要稳稳抬起三百斤重物或许能做到,但要抱着如此沉重的藤筐,攀爬那足有百级之高的陡峭“问心梯”?每一步都是对筋骨、意志乃至元气的巨大考验!失手跌落,轻则骨折重创,重则被身后滚落的灵石筐碾成肉泥,或者直接摔死在石阶之下。
“安静!”一声蕴含内劲的厉喝响起,如同惊雷滚过,瞬间压下了场中的嘈杂。只见外门执事孙长老面色冷峻地走上高台,目光扫过下方近千名杂役,淡漠道:“规矩已明:抱筐登梯,三百斤灵石全程不得离手,不得落地,于香尽前(一炷香时间)登顶者,方有资格参与外门选拔。现在,有意者上前!”
话音落,场中一静,随即低低的议论声又嗡嗡而起。大多数人脸上都露出了怯意。三百斤对淬体四层以上者或许不算太重,但抱着登百级石梯,还要承受巨大精神压力,变数太大,失败受伤事小,丢命事大!
“哈哈,这等机缘,岂容宵小鼠辈觊觎?”一声志得意满的大笑响起,打破了短暂的寂静。人群如同潮水般分开,只见杂役总管李铁山龙行虎步,当先而出。他一身崭新的劲装,趾高气扬,眼神睥睨,周身气血鼓荡,淬体境六层的修为气息毫不掩饰地散发出来,引得周围杂役纷纷避让低头。
李铁山径直走向最中间的一口藤筐。他嘴角挂着毫不掩饰的倨傲笑容,眼光扫过那些瑟缩的杂役,最终落在紧随其后的几名心腹——同样淬体四、五层修为的管事身上。
“三百斤?不过是寻常负重训练罢了!在我李某人面前,不值一提!”李铁山声如洪钟,故意拔高音量,目光有意无意地扫向人群后方某个角落,充满了挑衅与胜券在握的意味。“尔等资质低劣,自当看清现实!莫要做那不自量力、徒增笑柄的蠢事!”
在他身后,赵三和王麻子二人更是夸张地挺起胸膛,目光如毒蛇般在人群中搜寻,脸上尽是嘲弄之色。李总管淬体六层巅峰,力量远超三百斤,抱起藤筐不过是举手之劳。在他们看来,今日能通过这“抱石登梯”考核的,唯有李铁山!其他人?不过是绿叶配红花,或者……那个即将被当众碾碎的蝼蚁的陪衬!
场中的气氛被李铁山的强大自信和霸道气势所慑,那些原本还有些心思尝试的淬体三、四层管事,也大多面露犹豫,脚步踟蹰不前。李铁山见状,心中更加得意,只觉今日不仅是自己扬名立万的时刻,更是彻底废掉秦宇,将其钉死在耻辱柱上的好戏开场。想到即将到手的青铜碎片秘密和这废物绝望的眼神,他脸上的笑容越发狰狞。赵三和王麻子更是摩拳擦掌,仿佛已经看到秦宇被沉重灵石压得吐血而亡的惨状。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李铁山身后的几名管事,在短暂的迟疑后,终究被外门弟子的身份诱惑,还是硬着头皮上前,各自选了一个藤筐。他们修为多在淬体四、五层,面对三百斤灵石筐,神色凝重,严阵以待。其余杂役,更是无人敢上前。高台上的孙长老微微皱眉,香已点燃过半,却无人去碰剩下的那口筐。
就在气氛凝滞之际——
“让让。”
一个低沉平静的声音在人群后方响起,声音不大,却如同水滴落入滚油,瞬间吸引了所有的目光。
人群不由自主地再次分开一条通道。
通道尽头,秦宇的身影缓缓出现。
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缀满补丁的破旧杂役服。身上甚至残留着昨天“狼狈”逃回杂役峰时的点点污痕和干涸血迹,脸色似乎也有些苍白疲惫。他脚步沉稳,一步一步走向演武场中央,走向最后那口无人问津的巨大藤筐和其后陡峭如刀劈斧凿的问心梯。
“秦宇?”“他真来了?”“昨天不是听说在断霞崖被石头砸了吗?王莽管事都…”“闭嘴!李总管不是说王管事是自己踩松了石头才滚下崖的吗?”“他这副模样…是来…送死的吧?”
杂役们爆发出更加响亮的议论,夹杂着毫不掩饰的嘲笑、怜悯和难以置信。李铁山的目光瞬间锁定秦宇,脸上那得意的笑容化作了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轻蔑与恶毒。
“呵!我道是谁,原来是我们杂役峰鼎鼎有名的‘大人物’秦废物!”李铁山嗤笑一声,声音刺耳,充满了刻骨的怨毒与嘲讽,“怎么?前些天在断霞崖没摔死,被石头砸成重伤没残废,今天又赶着来送死吗?真以为撞大运捡条命就能一步登天了?”
他声音陡然拔高,如同炸雷般响彻全场:“废物!看看你这副走两步都要喘气的死狗样!三百斤灵石?你也配碰?不自量力的东西,给老子滚回去舔你的垃圾堆去!省得待会儿被压成肉饼,污了这演武场!也省得你那可怜的小情人苏清雪,又得跑来给你收尸,还得挨上峰责罚!”
“滚!滚下去!”赵三和王麻子立刻鼓噪起来,带动着一帮依附李铁山的杂役也跟着起哄,污言秽语漫天飞舞。
高台之上,孙长老眉头紧锁,看着缓缓走来的秦宇,心中也是微微摇头。那日断霞崖之事他也略有耳闻,王莽失踪,这秦宇却是“侥幸”逃回,伤势未愈就来参与如此严苛的考核?简直是找死!他正欲出声呵斥秦宇退下,却不知为何,目光落在那少年平静无波、看不出丝毫情绪的脸上时,心中莫名一跳。这眼神……太平静了,平静得有些可怕,不像是一个被逼入绝境、即将赴死的人应有的眼神。
秦宇充耳不闻漫天辱骂,对李铁山恶毒的咒骂置若罔闻,甚至脚步都未曾停顿一下。他只是默默地走到那口巨大的藤筐前。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眼神各异:轻蔑、嘲弄、怜悯、幸灾乐祸……苏清雪不知何时也悄然挤到了人群前排,清冷的眸子里充满了担忧与焦虑,纤细的手指死死攥着衣角,指节泛白。她昨日在柴房就察觉秦宇体内那股蛰伏的强大生命力,但这三百斤灵石抱筐登梯,绝非儿戏!一个不慎,就是粉身碎骨!
就在无数道目光锁定下,只见秦宇——
没有像李铁山等人那样调整呼吸,蓄力片刻。他甚至没有去拿旁边准备好的扁担——那本是用来方便发力抬筐的工具。
他只是微微弯腰。腰脊挺直如松,双臂自然垂落。
下一瞬!
“嗡——!”
低沉的空气嗡鸣声毫无征兆地响起,仿佛有什么无形重物落下。
秦宇的双腿猛地向下蹬踏!
“咔嚓!”脚下由坚硬青岗岩铺就的地面,竟在他这一蹬之下,硬生生凹陷下去两个浅坑!蛛网般的裂痕瞬间蔓延开来!
与此同时,秦宇的双臂如同两条骤然苏醒的钢铁蛟龙,猛地环扣在巨大的藤筐两侧边缘!
“呃——!”一声低沉压抑的吐气声仿佛从腹腔中炸开。
在无数道惊骇欲绝的目光中,在藤条无法承受重压而发出的剧烈呻吟断裂声中——
那装满三百斤沉重下品灵石、需要数名壮汉才能勉强抬起的巨大藤筐,竟被秦宇用双臂的力量,硬生生地从地面抱离!
三百斤灵石!不是抬!是抱!如同怀抱一尊巨鼎!
魁梧!震撼!蛮横!超越常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喧哗嘲讽如同被无形的利刃斩断,场中陷入一片死寂。风停了,人声凝滞,只有藤条不堪重负的呻吟和灵石轻微碰撞的声音清晰可闻。
所有人的眼睛都瞪得滚圆,嘴巴张大得能塞进鸡蛋。杂役们脸上的嘲弄僵住,转为惊恐和呆滞;李铁山身后的几名管事,蓄力的姿势还没摆好,此刻如同被施了定身术,下巴几乎要掉到地上,眼珠子死死盯着那离地的巨大藤筐;赵三和王麻子脸上的狞笑彻底消失,只剩下见了鬼一般的苍白和茫然;高台上的孙长老,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身体不自觉前倾,手中的拂尘差点掉落在地。
最为震骇的,莫过于刚刚还不可一世的李铁山!
他脸上的得意、轻蔑、恶毒的表情如同劣质的糖画,在秦宇抱筐离地的瞬间便僵硬、龟裂、最终彻底化为无尽的惊骇、难以置信,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冰冷恐惧!那张肥硕的脸颊猛烈地抽搐,红润之色瞬间褪去,转为失血的煞白,玉扳指下按着藤筐边缘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微微颤抖。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这废物前些天还在被石头砸,被断霞崖的碎石伤到腿脚,气息衰弱如风中残烛!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拥有如此纯粹暴烈的力量?!
这不科学!这不玄幻!这……这是怪物!
一股冰冷的寒流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李铁山第一次感到了事情完全超出掌控的恐慌。眼前这抱着巨筐的身影,虽然依旧穿着破烂的杂役服,身上甚至还带着狼狈的污渍,但此刻散发出的那股如山岳般厚重、如凶兽般彪悍的气息,让他这位淬体六层的杂役总管都感到了窒息般的压力!
就在全场惊骇死寂之时,秦宇动了。
没有半分拖泥带水,没有半分勉强的表情。那张清秀却带着一丝苍白和血污的脸上,依旧是平静如水。
他抱着三百斤的巨大灵石藤筐,腰背挺直,步伐沉稳如山岳,一步踏出!
沉重的皮靴踏在青石阶梯上,发出沉闷而清晰的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