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通事司的院落里，老槐树枝桠扫过青瓦，蝉鸣聒噪得让人心里发慌。通事舍人周德兴正对着一堆卷宗发愁，案上摊着的是暹罗象兵的花名册，旁边堆着越南战船的补给清单——这些本该由通事司翻译、核对的文书，已经堆了三天，皆因那个自称“英国商队翻译”的家伙还没审出个结果。
“周大人，那厮还是不招？”门房老王端着碗凉茶进来，粗布褂子湿了大半，“小的刚从刑房过，听见里面动静，还以为他骨头多硬呢，原来是没找对法子。”
周德兴没抬头，指尖在“英国东印度公司”的印章上敲了敲：“他说自己是来谈香料贸易的，可随船货物清单上，一半是火枪零件，另一半是地图——你见过哪个商人带着澳洲西岸的防务图做生意？”
正说着，刑房的刘典吏掀帘进来，脸上带着点兴奋：“周大人，有眉目了！那厮扛不住了，说要见您，有‘关乎两国邦交’的大事要说。”
周德兴放下笔，起身时长衫下摆扫过案边的铜灯，火星子“噼啪”跳了两下。“带他到西花厅，茶水备着，别怠慢。”他叮嘱道，“另外，让文书房的人在外间候着，一字一句都记下来。”
西花厅的葡萄藤下，那个金发碧眼的英国间谍正坐立不安，手指反复摩挲着茶杯耳。见周德兴进来，他猛地站起，差点带翻椅子：“周大人！我不是间谍！我是……是英国驻朱亮祖处的联络官！”
“联络官？”周德兴在他对面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联络什么？是联络朱亮祖，用澳洲的金矿换你们的滑膛枪，还是联络他，趁我明盟联军在澳洲鏖战，偷运火器去台湾？”
英国间谍的脸瞬间白了，喉结滚动着：“你……你们怎么知道？”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周德兴呷了口茶，目光落在对方颤抖的手背上，“你船上的火漆印，是朱亮祖的‘永熙’年号，这种细节，可不是普通商人能接触到的。说吧，你们和朱亮祖签了什么秘约？”
间谍张了张嘴，似乎还想狡辩，却被周德兴打断：“你那船货物，我们验过了——三百支滑膛枪，二十箱子弹，还有五门青铜炮。这些东西，够判你个‘通敌叛国’之罪，在大明，这可是要凌迟的。”他顿了顿，看着对方冷汗涔涔的样子，又放缓了语气，“但你若是说了实话，我可以奏请陛下，饶你一命，遣返回国。”
间谍的心理防线彻底垮了，他瘫坐在椅子上，声音发颤：“是……是英国东印度公司和朱亮祖签的约。我们帮他武装军队，他……他割让澳洲东部的三个港口给我们，还答应每年给我们五千斤黄金……”
“五千斤黄金？”外间记录的文书手一抖，笔尖在纸上戳出个洞。
“不止这些。”间谍像是破罐子破摔，一股脑全说了出来，“我们还约定，等朱亮祖打下澳洲，就帮他在欧洲宣传，承认‘明顺’政权，让朱元璋无法再借道欧洲各国围剿他……作为回报，他要把南洋的香料贸易分给我们三成。”
周德兴的手指在茶碗沿上停住，眼底泛起冷光：“就这些？”
“还有……还有法国！法国也和他签了约，愿意帮他牵制大明的南洋水师，条件是朱亮祖让出南美秘鲁的银矿开采权……”
间谍的话还没说完，西花厅的门被猛地推开，朱元璋的贴身侍卫陈德大步走进来，手里举着份八百里加急的密报：“周大人，陛下有令，即刻将此獠押入天牢！另外，这份供词，陛下要亲自过目！”
周德兴将供词折好递给陈德，看着间谍被拖下去时绝望的哭喊，眉头拧成了疙瘩。他知道，这事儿没那么容易了结——英国和法国的介入，意味着这场仗，已经从大明和朱亮祖的内战，变成了牵扯多国利益的混战。
傍晚时分，朱元璋在奉天殿召见了周德兴。御座旁的铜鹤嘴里衔着的香烟袅袅升起，将皇帝的脸映得有些模糊。
“那厮招的，你都看了？”朱元璋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是，陛下。”周德兴躬身递上供词，“英国东印度公司的野心不小，不仅想要澳洲的港口，还想染指南洋的香料贸易。”
朱元璋接过供词，没看，直接扔在案上：“法国也掺和进来了？他们想要秘鲁的银矿？”
“是，朱亮祖许了他们开采权。”周德兴顿了顿，补充道，“据那间谍说，朱亮祖还派了密使去西班牙，想以‘承认西班牙对南美殖民地的所有权’为条件，换他们出兵夹击我澳洲联军。”
“胃口倒不小。”朱元璋冷笑一声，手指在御案上敲着，“他以为欧洲那些国家是傻子？今天能跟他签约，明天就能因为更大的利益卖了他。”
周德兴点头：“陛下说的是。不过眼下，英国的滑膛枪已经运到台湾不少，朱亮祖的水师火力大增，朱棣在澳洲怕是会更吃力。”
“这个朕知道。”朱元璋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渐沉的暮色，“传朕的令，让福建都司即刻起航，带五十门‘轰天炮’去澳洲，给朱棣送去。另外，告诉暹罗和越南，让他们的援军加快速度——只要能把朱亮祖的势力赶出澳洲，南洋的香料，他们各分一成。”
“陛下英明。”周德兴躬身应道。
“还有，”朱元璋转过身，目光锐利如刀，“把那英国间谍的供词抄个百八十份，送到各国商栈去。让他们都看看，英国人背地里干了些什么勾当。朕要让全南洋都知道，谁才是真心跟他们做买卖，谁又是喂不熟的白眼狼！”
周德兴心里一凛——陛下这是要借舆论造势，断了朱亮祖的外援。这一招，可比单纯增兵厉害多了。
“臣这就去办。”
“等等。”朱元璋叫住他，指了指案上的供词，“把朱亮祖和法国的约定也加上。既然要曝光，就别嫌事大。”
周德兴拱手领命，退出奉天殿时，正撞见胡大海带着几个工匠往殿里走，听说是给陛下呈新造的“连珠铳”。他心里暗道，看来陛下是铁了心，要在澳洲和朱亮祖硬碰硬了。
夜色渐浓，南京城的灯火次第亮起，通事司的人还在连夜抄写供词，墨迹在灯笼光下泛着油光。这些纸页，即将随着明天的早潮，漂向南洋的各个商埠，掀起比澳洲战场更汹涌的波澜。
周德兴站在通事司的院子里，望着天上的月亮，忽然想起白天那英国间谍说的话——朱亮祖答应给欧洲各国的利益，其实朱元璋早就给过，只不过不是用“割让”，而是用“互市”。或许，这场仗打到最后，拼的不只是兵力，更是谁能让更多人相信，跟着他有肉吃。
他转身回房，准备明天的差事，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无论如何，不能让朱亮祖的阴谋得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