濠州城的秋意渐浓，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校场上已传来整齐的呼喝声。朱元璋一身玄色劲装，站在高台上看着亲军操练，眉头却微微蹙着。身旁的李善长捧着一本账册，指尖划过泛黄的纸页，声音带着几分凝重：“大帅，粮仓见底了。如今军中已有近八千弟兄，每日耗粮如同流水，再不想法子，怕是撑不过这个月。”
朱元璋的目光从操练的士兵身上移开，落在远处城墙根下晾晒的几束干瘪麦穗上。自整顿军纪后，军队面貌虽焕然一新，但粮草短缺的问题如同一把悬顶之剑，时刻提醒着他乱世生存的艰难。“周边的村落早已被元军搜刮过，百姓家中也无余粮。郭子兴那边送来的粮草，上个月就断了。”他沉声道，指节在城砖上轻轻叩着，“孙德崖那帮人，怕是巴不得咱们饿死，绝无可能援手。”
徐达从校场快步上来，甲胄上还沾着晨露，抱拳道：“大帅，方才探马回报，元军在定远县南的青石峪囤积了一批粮草，守卫的是‘青壮营’那帮杂兵。据说领头的千户叫巴图，是个只会喝酒的草包。”
“青壮营？”朱元璋眼中闪过一丝锐光。这支部队他有耳闻，是元廷临时征召的乡勇，混杂着不少地痞无赖，军纪涣散，平日里只会欺压百姓，战斗力远不如正规的“神箭营”或“怯薛军”。“青石峪地势如何？”
“两山夹一谷，只有一条窄路进出，谷口有栅栏，守军约莫三百人。”徐达在地上用石子画出简易地形，“探马说，巴图每晚都要带着亲兵在谷里的酒肆喝到深夜，守军也多半偷懒，岗哨形同虚设。”
李善长俯身看着石子图，捻须道：“此地形易守难攻，若强行突袭，恐难速胜。一旦拖延，定远县城的元军闻讯驰援，咱们便会陷入重围。”
朱元璋指尖在“谷口”二字上一点，忽然笑了：“谁说要强行突袭？巴图爱喝酒，咱们就送他一场‘醉生梦死’。”他转身对徐达道，“去备五十坛烈酒，要最烈的那种，再让伙房做些酱肉、卤豆，装成商贩模样。”又看向李善长，“李先生，你让人写几封‘密信’，就说孙德崖与我等不和，愿献粮草投靠元军，约定今夜三更在青石峪交接。”
徐达眼睛一亮：“大帅是想……”
“借刀杀人，再顺手牵羊。”朱元璋拍了拍他的肩，“你带亲军两百，扮成孙德崖的人，拿着密信去‘交接’。巴图见了酒肉，又有‘投诚信’，定然不疑。等他们喝得酩酊大醉，便一举拿下谷口，放信号给后续部队。”他看向汤和，“你带五百人随后接应，切记不可喧哗，以火把为号。”
汤和咧嘴一笑：“放心，保证手脚干净！”
是夜，月隐星稀，青石峪的山风带着秋凉，卷过谷口的栅栏。守栅栏的两个青壮营士兵缩着脖子打盹，忽然听到一阵马蹄声，慌忙举起火把。只见一队人马牵着几车货物过来，领头的汉子身材魁梧，正是扮成孙德崖部将的徐达。
“干什么的？”一个士兵揉着眼睛喝问。
徐达翻身下马，从怀里摸出块碎银子丢过去，嘿嘿笑道：“自家弟兄，给巴图千户送些‘孝敬’。”他示意手下掀开蒙布，坛坛烈酒的醇香混着肉香飘出来，两个士兵顿时直了眼。
“巴图千户在吗？孙大帅有密信给您。”徐达压低声音，故意露出几分神秘。
士兵哪还敢阻拦，忙不迭领着他们进谷。青石峪深处果然有片营地，几座帐篷外散放着兵器，几个守军正围着篝火赌钱，见了酒肉，都直勾勾地盯着。徐达让手下把东西抬进最大的那座帐篷，巴图果然正搂着个营妓喝酒，满脸通红，见了徐达，醉醺醺地拍着桌子：“孙德崖那老东西，总算有点眼色……”
徐达呈上密信，巴图眯着眼看了半天，把信纸一扔，灌了口酒：“什么狗屁投诚，他早该归顺大元了！来，喝酒！”
徐达顺势坐下，亲手为他斟酒：“千户说得是。孙大帅说了，这点薄礼先孝敬您，等事成之后，还有重谢。”
巴图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招呼亲兵一起喝酒。青壮营的士兵本就军纪松散，见千户带头，哪还忍得住，纷纷围上来抢酒肉。徐达带来的人也“入乡随俗”，与他们猜拳行令，不多时，整个营地便醉倒一片，鼾声此起彼伏。
三更时分，徐达见时机成熟，悄然走出帐篷，点燃了火把。谷外的汤和看到信号，立刻带人摸进谷口，将昏昏欲睡的守军一刀封喉。亲军们如狸猫般潜入营地，对着醉倒的元军手起刀落，整个过程竟没发出半点大的声响。
巴图被尿意憋醒，迷迷糊糊地走出帐篷，正好撞见徐达擦拭刀刃上的血迹。他酒意顿时醒了大半，尖叫道：“有诈！”转身就想跑，却被徐达一脚踹倒，钢刀架在了脖子上。
“巴千户，你的酒，喝得够痛快吗？”徐达冷笑。
巴图吓得魂飞魄散，连连磕头：“好汉饶命！粮草都给你们，放我一条活路！”
“晚了。”徐达手起刀落，干净利落。
谷中粮仓被打开，里面堆满了小米、麦子，还有十几车盐巴和布匹。汤和摸着鼓鼓的粮袋，喜道：“这下弟兄们能饱餐几顿了！”
“别高兴太早。”朱元璋的声音从谷口传来，他不知何时已亲自赶来，正望着定远县城的方向，“巴图的人头，得‘送’回定远去。”
徐达立刻会意：“大帅是想让元军以为是孙德崖干的？”
“正是。”朱元璋捡起地上的密信，用火折子点燃，“青壮营是定远县丞的私兵，巴图一死，县丞必定暴怒。咱们把现场伪装成孙德崖杀人夺粮，他定会去找孙德崖算账。咱们坐收渔利。”
天快亮时，青石峪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朱元璋的队伍押着粮草，悄无声息地返回濠州，只留下满地尸体和被焚毁的营寨。不出所料，定远县丞得知巴图被杀，粮草被劫，又见现场留有“孙”字旗号，当即点起两千兵马，气势汹汹地杀向孙德崖的驻地。
孙德崖莫名其妙被攻，又惊又怒，只得仓促应战。两军在城外打得不可开交，死伤惨重。消息传到濠州，朱元璋正和李善长清点粮草，听闻后只是淡淡一笑：“狗咬狗，一嘴毛。”
李善长看着账册上的数字，抚掌道：“这些粮草，足够支撑三个月。加上盐巴和布匹，能换不少铁器和药材。”
“三个月不够。”朱元璋走到地图前，指尖点向滁州，“冬季将至，必须在大雪封山前，拿下滁州的粮仓。”他忽然想起什么，对徐达道，“去把王猛叫来。”
不多时，那个在亲军选拔中表现出众的壮汉大步走进来，抱拳道：“大帅有何吩咐？”
“你是定远人，对吧？”朱元璋问道。王猛点头，他老家就在青石峪附近，因元军抢掠才投了起义军。“青石峪的百姓，都被元军抓去当苦力了？”
“是，巴图那狗贼，抢了粮食还不够，把村里的壮丁都拉去修栅栏，妇女小孩就关在谷后的土牢里。”王猛咬牙切齿。
朱元璋站起身：“汤和，你带一百人，去谷后土牢，把百姓都接回濠州。给他们安排住处，分些粮食。”他看着王猛，“你去告诉那些百姓，以后跟着我朱元璋，有我一口吃的，就不会让他们饿着。”
王猛眼眶一热，“噗通”跪倒在地：“大帅仁德！我王猛这条命，以后就交给您了！”
百姓被接回濠州时，个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朱元璋让人在城外搭起临时棚屋，亲自带着亲兵送去米粥和棉衣。一个老婆婆捧着热粥，看着朱元璋，浑浊的眼睛里滚下泪来：“朱大帅，您真是活菩萨啊……”
“老人家，我不是菩萨。”朱元璋蹲下身，帮她拢了拢棉衣，“我只是见不得百姓受苦。这世道，早该变一变了。”
消息传开，濠州周边的流民纷纷涌来，都想投靠朱元璋。李善长有些担忧：“大帅，人越来越多，粮草怕是又要紧张了。”
朱元璋望着城外密密麻麻的人群，眼中却闪烁着光芒：“李先生，百姓才是最好的粮草。有了人，何愁没有粮？”他忽然提高声音，对众人道，“愿意跟着我朱元璋的，男子从军，女子织布，老人小孩帮忙耕种。只要肯出力，就有饭吃！”
人群顿时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徐达在一旁低声道：“大帅，孙德崖和定远县丞打得两败俱伤，咱们要不要……”
朱元璋摇头：“现在还不是时候。孙德崖虽蠢，麾下还有些兵力。咱们先消化了这些粮草和百姓，等开春，再算总账。”他望向南方，陈友谅的阴影如同乌云，始终盘旋在心头。“要想和陈友谅抗衡，濠州太小了。咱们得有更大的地盘，更多的粮草。”
夜色渐深，朱元璋的营帐里还亮着灯。他铺开地图，用朱笔在滁州圈了个圈，旁边写着两个字：“必取”。帐外，亲军们正在巡逻，脚步声沉稳而坚定。他们知道，跟着这位大帅，不仅能吃饱饭，更能打出一个不一样的天下。而这场从青石峪开始的粮草之战，不过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