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考官一事,像一记猝不及防的重锤,狠狠砸在帝戎心头。
他原以为文家的支持是板上钉钉,却没料到一夜之间,文家突然态度大变。
朝堂上的保皇派本就势弱,除去文家父子,余下的要么是资历尚浅的新晋官员,要么是顾虑摄政王权势不敢发声的老臣,一个个缩着脖子,连大气都不敢喘。
方才御史李大人硬着头皮反驳,转眼就被摄政王青梧轻飘飘一句话压得哑口无言,便是最好的证明。
没了文家撑腰,他们在摄政王一派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陛下,科举主考官一事既已议定,臣等恳请陛下定夺秋猎事宜。”
户部尚书适时出列,躬身奏请,声音打破了殿内凝滞的沉寂。
他是摄政王一手提拔的亲信,此刻选在帝戎心神不宁、文家沉默的间隙开口,心思昭然若揭,分明是想趁势将秋猎的主导权也攥在摄政王一派手中,进一步压缩帝戎的权力空间。
帝戎猛地回神,强压下心头翻涌的焦躁与屈辱,沉声道。
“秋猎向来是皇家惯例,用以彰显我凉国武力,安抚边疆部族,此事按往年规矩筹备便是,何须特意商议?”
他指尖紧紧扣着龙椅扶手,指节泛白。
秋猎看似是场皇室宗亲与朝臣的玩乐盛宴,实则暗藏玄机。
届时不仅能借机展示皇家掌控的京畿兵权,震慑朝堂内外,还能亲自接见前来朝拜的边疆部族首领,用恩威拉拢那些持观望态度的势力。
若是这筹备权落到摄政王手里,无异于又丢了一块制衡对方的重要筹码,他这个皇帝,只会更显被动。
可他话音刚落,端坐于侧的青梧便缓缓抬起头。绛
紫色衣袍的袖口随着男人的动作轻轻晃动,露出腕间一串打磨得莹润光滑的墨玉佛珠,颗颗饱满,在晨光下泛着冷幽的光泽。
他依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慵懒模样,指尖漫不经心地捻着佛珠,声音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分量,容不得半分反驳。
“陛下此言差矣。往年秋猎由先皇主持,规矩是先皇的规矩,如今陛下新登大宝,首次以帝王之尊主持秋猎,理当办得比往日更隆重些,也好让天下人看看陛下的威仪,让那些蠢蠢欲动的势力知晓,我凉国皇权稳固。”
他话音顿了顿,目光缓缓扫过殿下肃立的百官,最终落在武将队列首位的文烈身上,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语气带着微妙的施压。
“更何况,今年边疆部族来京朝拜的首领格外多,漠北的科尔沁部、西疆的回鹘部,皆是手握兵权的大部族。若是秋猎筹备不当,让部族首领看了笑话,传出去说我凉国连一场皇家猎宴都办不周全,怕是会寒了他们的心。”
“文将军常年驻守边境,与各部族打交道最多,想必比臣更清楚,这些部族的支持,对我凉国稳定边疆有多重要吧?”
一席话落,殿内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文烈身上,空气仿佛都凝滞了几分。
帝戎更是忍不住攥紧了拳头,眼底满是期盼。
可文烈却只是垂着头,一身墨色朝服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不附和也不反对。
心头的失望像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帝戎淹没。
他张了张嘴,想再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知道,此刻再多的辩解都是徒劳,文烈不松口,保皇派无人敢应声,他若是强行反驳,只会落得个 “固执己见、不顾国威” 的名声,反而让青梧占了上风。
帝戎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压下心头的失落与焦躁,抬手揉了揉眉心,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
“既然摄政王与诸位卿家都认为秋猎需隆重筹备,那便依此议,关于筹备事宜的具体分工,诸位可再议一议,稍后奏报朕。”
......
早朝结束,众人纷纷散去。
帝戎强压着怒火,直到回到养心殿,连朝服都没来得及换,便带着满身戾气直奔凤仪。
“文家这是要反了不成!” 帝戎在心里低吼。
他实在想不明白,若是仅仅因为昨夜对文绮梦的无意冷落,文家就敢在朝堂上给他脸色看,那这大凉的江山,岂不是要改姓文了?
这种被胁迫的感觉,让帝戎不爽极了。
可当他踏入凤仪宫正殿时,满腔的怒火却像是被一盆冷水浇了大半。
殿内与他的焦躁截然不同,竟是一派惬意闲适的景象。
文绮梦斜倚在铺着软垫的楠木榻上,身上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软缎寝衣,领口绣着精致的缠枝莲纹,衬得她肌肤愈发莹白。
榻边围着几个小丫鬟,左边的丫鬟正手持团扇,轻轻为她扇着风,扇面上的墨竹图案随着动作微微晃动,右边的丫鬟则捧着一个白玉果盘,小心翼翼地剥着新鲜的荔枝,将晶莹剔透的果肉递到她唇边。
殿角的铜盆里盛着冰块,丝丝凉意透过镂空的盆壁散开来,与殿外的暑气隔绝开来,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茉莉花香,让人浑身舒畅。
文绮梦半眯着眼,指尖轻轻搭在榻沿,神情慵懒,仿佛完全没听到殿外的脚步声,更没察觉帝王的到来。
“皇后倒是好兴致。”
帝戎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打破了殿内的宁静。
文绮梦这才缓缓抬眼,目光落在他身上时,没有丝毫慌乱,反而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惊讶。
她抬手挥了挥,示意殿内伺候的丫鬟们退下。
晚翠捧着果盘的手顿了顿,担忧地看了她一眼,终究还是跟着其他丫鬟轻手轻脚地退出了殿外,顺手带上了殿门。
殿内只剩下两人,文绮梦才从榻上起身,动作从容不迫。
她对着帝戎屈膝行礼,声音清清淡淡,却藏着不咸不淡的嘲讽。
“臣妾见过陛下。您怎么来了?按说这个时辰,您应该着急去凝水殿看望雪贵妃才是。”
“昨夜贵妃娘娘旧疾复发,想来今日身子还没大好,正等着陛下心疼呢。”
“你!”
帝戎看着文绮梦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再想起自己在朝堂上的窘迫,怒火更盛。
“皇后倒是会说风凉话!朕在朝堂上焦头烂额,你文家却在朝堂上的所作所为,你敢说你不知吗?”
文绮梦直起身,抬眸看向他,眼底没有丝毫畏惧,反而带着几分清明的冷静。
“陛下这话臣妾就不懂了。父亲是大凉的镇国将军,更是朝堂重臣,他在朝堂上如何表决、如何行事,皆是为了大凉的国事考量,遵循的是朝臣的本分。”
“臣妾是后宫妇人,按祖制不得干政,父亲也从未与臣妾提及朝堂之事,臣妾怎好随意揣测、妄议朝政?”
这番话四平八稳,既没承认也没否认,却堵得帝戎哑口无言。
他知道文绮梦在装糊涂,文家的动作必然有她的授意,可偏偏抓不到任何把柄。
帝戎气得胸口剧烈起伏,他看着文绮梦那张平静无波的脸,突然觉得再多说一句都是多余,他狠狠一挥袖,转身朝着殿外走去。
晚翠这才小心翼翼地从偏殿走出来,手里还捧着刚才没来得及递上的酸梅汤,见文绮梦站在原地未动,连忙放轻脚步上前,低声道。
“娘娘,方才奴婢在廊下看着,陛下离开凤仪宫后,径直朝着凝水殿的方向去了,身边的苏公公还特意让人去御膳房传了雪贵妃爱吃的莲子羹。”
绮梦眉头轻皱。